雁门关内的临时行宫,雕梁画栋虽不及大兴城奢华,却也透着皇家的威严。杨广身着赭黄龙袍,端坐在殿中主位,目光落在殿门口——耶律现正身着隋朝册封的“辽东郡王”服饰,缓步走入,玄色锦袍上绣着金丝云纹,腰间系着隋廷赏赐的玉带,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恭敬,连衣摆的摆动都透着刻意的谦卑。
“臣耶律现,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耶律现刚踏入殿内,便双膝跪地,行三拜九叩大礼,声音洪亮却不失恭顺,额头实实在在地磕在冰凉的青砖上,连磕三下,起身时额间已泛出淡红。
杨广看着他这副模样,原本因“京观”而生的些许芥蒂,瞬间消了大半。他抬手笑道:“辽卿平身。此番你千里奔袭,解雁门之围,立下大功,不必多礼。”
耶律现却没有起身,反而再次叩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惶恐:“陛下恕罪!臣有罪!臣今日前来,首要之事便是向陛下请罪!”
这话一出,殿内的隋臣们瞬间安静下来。虞世南、裴蕴等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陛下没提“擅杀俘虏”之事,耶律现倒先主动提了,这是要抢先认错,堵住众人的嘴。
杨广也有些意外,皱眉道:“辽卿何罪之有?你击败东突厥,擒获始毕,护朕周全,乃是大功,何来罪过?”
“臣之罪,在于‘擅专’!”耶律现抬起头,眼中满是“义愤填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始毕逆贼,竟敢冒犯天颜,将陛下围困于雁门,此乃不共戴天之仇!臣在辽东听闻消息,心如火焚,当即率军驰援,万幸苍天庇佑,得以击败突厥,擒获始毕及其亲族。可臣一时怒极,竟忘了请陛下旨意,私自将始毕亲族三千余人斩杀,还筑京观以儆效尤——此乃臣越权之举,臣恳请陛下降罪!”
说着,他再次俯身叩首,腰背挺得笔直,看似请罪,却透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杨广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他本就对始毕围困之事耿耿于怀,只是碍于天子身份,不便表露过多恨意。如今耶律现不仅替他解了围,还为他“泄愤”,甚至不惜担着“擅专”的罪名——这哪里是有罪?这分明是忠勇!
“辽卿快起!”杨广连忙起身,快步走下台阶,亲手将耶律现扶起,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何罪之有?始毕逆贼冒犯朕,便是冒犯大隋天威!你杀他亲族、筑京观,乃是替朕扬威,替大隋立威!若换作朕,也会如此行事!这般忠勇,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降罪于你?”
耶律现顺势起身,眼中满是“感激”,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陛下圣明!臣当初只想着,谁敢伤陛下分毫,臣便要他付出血的代价!哪怕担着越权之罪,臣也绝不后悔!如今得陛下体谅,臣便是死也无憾了!”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连殿外的侍卫都忍不住动容。杨广更是心花怒放,拉着耶律现的手,回到主位旁的客座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御酒:“辽卿一心向朕,朕都看在眼里。来,饮了这杯酒,算是朕对你的赏赐!”
耶律现双手接过酒杯,恭敬地饮下,而后再次谢恩。殿内的隋臣们见状,纷纷沉默——方才还有人私下议论,说耶律现筑京观是向隋廷示威,可如今看这情形,陛下不仅不生气,反而对耶律现愈发信任,谁还敢多嘴?
虞世南看着耶律现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他哪里看不出耶律现的心思?这哪里是“忠勇”?分明是借“替陛下泄愤”之名,行“铲除东突厥残余势力”之实!斩杀三千亲族,筑京观震慑漠北,既巩固了辽国在漠北的地位,又博得了陛下的信任,可谓一举两得。可他看着杨广满脸喜色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陛下正高兴,此刻进言,只会引火烧身。
裴蕴也看出了端倪,却暗自庆幸自己没先开口。他之前还觉得耶律现太过霸道,如今看来,这人不仅武力强盛,心思更是缜密,连陛下的心思都摸得透透的。这样的人,万万不能得罪。
杨广拉着耶律现,滔滔不绝地说起雁门被围时的艰险,又夸赞耶律现的军队勇猛。耶律现始终侧耳倾听,时不时点头附和,恰到好处地插几句话,要么夸赞杨广“临危不乱”,要么感叹“大隋天威浩荡”,把杨广哄得眉开眼笑。
“辽卿啊,”杨广喝了口酒,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以前朕总觉得,漠北部落皆是蛮夷,不懂礼仪。可你不一样,你不仅懂中原文化,还对朕如此忠心,真是难得啊!”
“陛下谬赞!”耶律现连忙起身,躬身道,“臣自幼便仰慕中原文化,常读孔孟之书,深知‘君为臣纲’之理。臣能有今日,全赖陛下栽培与信任。日后,臣定当恪守臣节,守护漠北安宁,绝不辜负陛下的厚望!”
“好!好!”杨广连说两个“好”字,当即下令,“传朕旨意,赏辽东郡王耶律现黄金百两、绸缎千匹、御马十匹!另赐‘漠北都护’之职,节制漠北所有部落,可便宜行事!”
这道旨意一出,殿内的隋臣们都惊呆了。“漠北都护”之职,意味着耶律现不仅是辽国可汗,还能掌控整个漠北的部落,权力之大,远超以往!虞世南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漠北乃大隋边境重地,耶律现虽忠勇,可授予如此大权,恐有不妥啊!”
杨广脸色一沉,不悦道:“虞爱卿此言差矣!耶律现忠勇可嘉,又熟悉漠北情况,由他担任漠北都护,再合适不过。难道你觉得,朕的眼光会错?”
虞世南脸色一白,连忙跪地请罪:“臣不敢!臣只是担心……”
“不必多言!”杨广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朕意已决,此事就这么定了!”
耶律现适时上前,对着虞世南拱手道:“虞大人不必担忧。臣定会恪守臣节,每季度向陛下奏报漠北情况,绝不擅用职权。若有任何异动,臣第一时间禀报陛下,绝不让陛下失望。”
这番话既给了虞世南台阶下,又再次向杨广表了忠心。杨广见状,更是满意,挥手让虞世南退下,继续与耶律现畅谈。
直到日落西山,耶律现才起身告辞。杨广亲自将他送到行宫门口,握着他的手叮嘱道:“辽卿回去后,务必好好治理漠北。若有需要,可随时向朕求援,朕定会全力支持你。”
“臣遵旨!谢陛下恩典!”耶律现再次躬身行礼,目送杨广返回行宫后,才转身离开。
走出行宫大门,晚风拂过脸颊,耶律现脸上的恭顺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邃的笑意。他抬头望向漠北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漠北都护”之职到手,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掌控漠北,下一步,便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一举拿下中原。
而此时的行宫内,杨广还在向左右夸赞耶律现的忠勇,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亲手为大隋,埋下了一颗致命的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