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单单僵了一瞬,眼前的人儿已经急得不行。
季昭寰安慰般点点头,甚至轻轻勾了勾唇角,抬手抚上季青妩的脸颊,柔声:“阿妩,乖。”
她如此愧疚,话语里裹着的酸涩就要溢出来。
雨素的心沉甸甸地坠着,她右手悄悄抚上自家小姐的肩膀,轻轻搂了搂,很是心疼:“小姐,该喝药了,您自打醒来便没有好好歇歇,不喝药又该病倒了。”
小姐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骄傲、刚烈、野心勃勃又不甘屈居人下,可对着自家人,却是柔软而保护的。小姐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半点不好受,此刻这般煎熬,定是半分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季青妩也急忙点头,扶着姐姐要转身:“雨素姐姐说的是,阿姐身子要紧,等过几日,我们一起回家可好?年关将至,总该好好准备不是?”
“长姐是该好好休养。”一道慵懒的声线突然插进来。季昭寰脚步顿住。
季青妩随着声音回头,萧承正闲散地倚在门框上,薄唇含了抹笑,瞧见她回头,往这边走要环她的腰,“若再‘病糊涂’了,岂不又要忘记妹妹已经嫁人了?”
“萧承!”季青妩又气又急,屈肘往他肋骨上狠狠撞了一下,可那人毫不在意的笑笑,只看着她说给季昭寰听:“岳丈大人昨日还问了,来年开春,是否可以将我们二人之事提上日程?”
季青妩想,长姐不知道季家下狱的事,等父亲出来,她是该同父亲通通气,还是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长姐说清楚?可当初,是长姐主动选择忘却的,若一味想让她记起来,那便是自私了。如此,她便先不说,只与父亲通通气,再将她与萧承的事情分说清楚即可。
她回过头,见长姐背脊挺得笔直,半晌缓缓侧首越过她直直看向萧承:“萧将军,我妹妹才貌双全,求亲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顿了顿,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你最好...好好待她。”
身侧萧承抽抽笑了声,搂得更紧,季青妩再懒得理会他,只是盯着长姐的背影。
季昭寰不用搀扶,独身往外走,直到走出院门,才猛地咳出一口血沫。雨素一下脸色发白,却只见小姐面无表情地擦去唇角的血迹,轻声:
“没事,回吧。”
一路走回去,静悄悄的。
雨素将季昭寰扶进里屋,给她脱去外面这件,又换上一身干净舒适的,嘱咐了两句,才转身去煎药。
屋里只点了两盏小灯,昏暗的光线里,一身素衣的季昭寰侧坐在榻上,望着虚空。
一瞬间的沉默里,她像往日一样从双层小几的下层拿起幅绣品,穿针,引线,动作一气呵成。
几日不画,手就生了。她凝眸,一针一线绣着,上面是一只羽翼舒展的凤凰,尾羽处还有几瓣牡丹花。
这图样是她喜好的,可这绣品是何时起的头,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像蒙着层纱,有些东西模糊不清,随着她的辉煌一道消逝了。
目光凝在绣品上,不过几个呼吸,眼泪就砸落下来。
绣品随之落在地上。季昭寰侧身扑进软枕,压抑的、无声的,肩颈处开始抖动起伏。
她实在想不起来,下一步要去做什么。只是觉得,坐在这里,心内空荡荡的。过往的荣耀、期盼、努力,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梗住了。
角落处笼着一片昏黄的光,男人坐在暗处,姿态闲适,静静看着。英气的脸上因女子反常的举动拧起来。
不过片刻,季昭寰便安静下来。她双手撑起来,指尖渐渐收紧,直至攥紧。
她盯着枕上那片洇湿,摇了摇头。想不起过往的谋划,便重新盘算;忘了下一步的方向,就从眼下最要紧的事做起。青妩的处境、季家的未来,还有她的去处……桩桩件件都在眼前,哪有功夫坐在这里空叹?
右拳陷进枕头底下,指节似乎触到什么,有些凉。
季昭寰一顿,蜷起的指尖缓缓松开,将那东西捏了起来。
昏灯的光落在手心,掌心里躺着一枚雪玉扳指。玉质温润,边缘处雕着半圈暗纹,中央有淡淡的、似乎是被摩挲出的月牙形印记。
这明显是男子常用之物。
季昭寰皱起眉,疑惑、警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
……
是萧伯梁的。
见了鬼了。
那点冰凉突然变得刺手。
还没等转过身坐直,季昭寰仍俯在榻上,只手腕猛地向后一扬,那扳指便飞了出去。
“咣当”一声,扳指落在地上,在昏暗的室内滚了滚,最后停到一丈开外,不动了。
她右手痉挛般抓了抓,眉头仍是皱着。
“不哭了?”
突然的声音从暗处响起,慵懒的、漫不经心的、略带凉意。
季昭寰立时瞪大眼,手臂及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颈寒毛都竖了起来。她手敷在胸口,直直望向声音来处。
暗处的人走出来,无甚所谓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他的扳指,自持自在地越了过去。
季昭寰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地钉在男人脸上。
玄色劲装勾勒出他精悍的身形,昏灯在他眉眼间投下危险的阴影,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猫捉老鼠般,目光寸寸黏在她脸上,不容许错过一丝一毫。
“我脸上有花?”他在一步之遥站定,居高临下地将人圈在视线里,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还未散。
季昭寰不说话,只攥紧拳,眼神几乎要剜了眼前这个登徒子。
她才想起来,她方才在这人的眼皮子底下换了衣裳。
“那是喜欢看我?”他轻笑,直勾勾盯着她,唇角弯起,眼中神采奕奕。
“萧伯梁!”季昭寰咬牙切齿,“你大晚上跑来我这里,意欲何为?”
他笑意微淡,靠近些,直逼到眼皮底下来,浓重的目光压着她,并不答话。
季昭寰几乎是急切地往后退,眼前不断放大的是萧伯梁放大的脸。
昏暗的室内,只有昏灯的一点光,落在二人身上。
女子的头发濡湿了一偏,白皙的小脸上明晃晃的几抹泪痕,睫毛颤抖着。
“这副模样…”他沉沉地出声,眼睛瞧着她泛红的眼尾,尾音懒懒的,“是认罪还是勾引?”
“还是说…”他抬手,指腹在她脸颊边悬了悬,季昭寰下意识偏过脸去。
他只微微笑,拇指顺着那点弧度追过去,落在了白嫩的脸颊上,“跟着本官,委屈你了?”
微凉落在脸上,季昭寰像被电到般,浑身好似有一道无形的电流蹿过。萧伯梁也是一顿,指腹贴着,没再动。
雨素煎好了药,端进屋里来,只见榻前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黑影。床斜侧的帐子上投着两道影子,男人的影子沉沉压着另一道,将那道娇小的影子拢在底下,几乎要完全吞进去。
“小…”她刚要出声,男人忽然侧首睨过来。
暗影中,那眸子极淡的一瞥,压着一股凌厉的戾气,压迫感,完全不容人反抗。
雨素手抖了抖,想起来小姐昏睡期间,每天晚上她都是被打发走的。
这,这……
她立时噤声,顾不得晃洒出的药液,一咬牙低头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