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棉仓时,麦生正蹲在棉桃堆前,手里捏着根细竹片,小心翼翼地挑出桃壳里的碎绒。金黄的裂壳堆在仓角,像座小山,里面藏着的细绒沾着露水,软得像团云,他挑出一把,凑到鼻尖闻,清清爽爽的,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
“挑了半夜?”哑女端着碗热粥走进来,雾气在她发间凝成细小的水珠,“灶上温着粥,先垫垫肚子。”她蹲下身,接过麦生手里的竹片,学着他的样子挑绒,“张叔说这些碎绒攒多了,能弹床薄棉褥,冬天铺在炕上铺着,比稻草软和。”
麦生喝着粥,看哑女的指尖在桃壳间翻飞,碎绒像被磁石吸着似的聚到她掌心。仓房的梁柱上挂着几串干透的棉桃,是特意留着做种的,壳已经变成深褐色,棉絮却依旧雪白,“等天放晴,就把这些棉桃摊开晒,得晒足三天,绒里的潮气才能散尽。”
春杏挎着竹篮进来,篮里是刚炒的南瓜子,焦香混着仓里的棉味漫开来。“我娘说今晚会放晴,”她往麦生手里塞了把瓜子,“灶上的柴火都备好了,晒棉絮的竹匾也刷干净了。”她指着仓角的碎绒,“这些碎绒得单独晒,别跟整朵的混在一起,弹的时候才匀。”
小虎扛着个木耙进来,耙齿用布包着,怕勾坏棉絮。“刚去晒场看过,”他把木耙靠在墙上,“地扫得干干净净,就等棉桃搬出去了。”他抓起一把整朵的棉絮,对着光看,绒丝在雾里轻轻颤,“你看这绒,根根都直挺挺的,准能弹得又松又软。”
日头升高时,雾渐渐散了,棉仓的窗棂漏进几缕阳光,照在棉絮上,泛着金亮的光。麦生和哑女把棉桃搬到仓门口的空地上,摊在竹匾里,像铺了层雪白的云。哑女用木耙轻轻拨匀,让每朵棉絮都能晒到太阳,“张叔说晒棉絮得勤翻,不然潮气闷在里面,弹出来的棉会发沉。”
麦生忽然发现那袋红边桃的粉绒被露水浸得有点潮,赶紧往竹匾中央挪了挪,那里的阳光最足,“这粉绒金贵,得晒得透透的,不然颜色会发暗。”他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撕开粘连的棉絮,让潮气能顺着风散出去。
春杏的娘拎着个竹篮走进来,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艾草,“往棉絮堆里掺点,能驱虫。”她抓起一把艾草,撒在竹匾角落,“去年我家的棉絮没掺艾草,招了好些小虫子,啃得全是小洞。”她看着摊开的棉絮,眼里的笑像被阳光晒化的糖,“你看这绒多厚实,今年的棉比往年强多了。”
哑女赶紧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在粉绒那页画了株艾草,旁边标着“防虫”二字。她忽然拉着麦生的手,指向竹匾边缘——那里有朵棉絮带着点浅褐,是之前没挑干净的桃壳碎屑蹭的,“得把这个挑出来,不然弹的时候会硌着。”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沿着竹匾慢慢走,用拐杖头轻轻拨了拨棉絮,“晒得匀,翻得勤,不错。”他在红边桃的粉绒前停下,捻起一丝对着光看,忽然笑出声,“这粉绒比去年的艳,纺成线准好看,给娃做件小肚兜,喜庆。”他磕了磕烟袋,“弹棉絮得选个晴天,太阳越烈越好,弹出来的棉才蓬松,能管三五年不板结。”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晒场边的树荫下吃干粮。春杏烙的玉米饼里掺了棉籽油,香得人直咂嘴。麦生咬着饼,看着棉絮在阳光下慢慢舒展,绒丝变得越来越蓬松,像无数个张开的小伞,忽然觉得这等待晴日的时光,藏着最踏实的期盼——藏着挑绒时的细致,晾晒时的耐心,还有他们一双手的温度,把秋天的收获,酿成了等待的甜。
“下午得把棉籽筛出来,”小虎啃着饼说,“张叔说这些棉籽能榨油,渣还能当肥料。”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烤红薯,甜浆顺着嘴角往下淌,“填填肚子,等会儿筛籽才有力气。”
麦生剥开红薯,热气裹着甜香扑在脸上。他看着哑女在给棉絮翻晒,木耙在她手里轻得像根羽毛,棉絮被耙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乱絮。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几缕碎发沾着细绒,像落了层雪,却掩不住眼里的亮。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烈,棉絮里的潮气渐渐散了,变得轻飘飘的,抓在手里像团烟。麦生帮着小虎筛棉籽,竹筛在两人手里摇得匀,黑亮的棉籽落在筐里,发出“哗啦啦”的响,像串流动的雨。哑女则在旁边捡漏网的碎绒,哪怕只有一小撮,也小心地收进布袋。
夕阳把晒场染成金红色时,棉絮已经晒得半干,摸上去松松软软的,带着阳光的温度。麦生站在晒场边回望,竹匾里的棉絮在余晖里泛着暖光,像无数个安静的梦。他知道,等明天的太阳再烈些,这些棉絮就能弹了,把这仓中等待的晴日,变成满室的蓬松。
晚风带着凉意掠过晒场,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沾着细绒和阳光的温度,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他忽然觉得,这第五百六十一章的日子,就像这待晴的棉絮,藏着最耐心的等待,最实在的憧憬,只要等得来晴天,就总有弹好的棉絮,在前方等着,把秋天的晾晒,写成冬天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