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水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院角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把枝桠伸到窗台上。小虎抱着那坛新酿的桂花山楂酒,蹲在灶前生火,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哑女坐在炕沿,手里拿着那只绣了山楂的香包,指尖摩挲着歪歪扭扭的针脚,忽然笑出了声。
“笑啥?”小虎回头看她,柴禾梗掉在地上,“是不是觉得我烧火的样子太狼狈?”
哑女摇摇头,把香包往他面前递。月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香包上,那只山楂的红丝线像浸了血似的,格外鲜亮。“你看这针脚,比去年绣栀子花时强多了。”她的声音很轻,像被月光泡软了。
小虎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香包。“是强多了,”他伸手捏了捏哑女的耳垂,“毕竟练了一年呢。”指尖的温度让哑女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灶膛里的火渐渐稳了,他起身把酒坛洗干净,往里面撒了把新晒的桂花,又倒了些冰糖,最后才把白天晒好的山楂干铺在最上面。
“等这坛酒开封,”小虎用红绳把坛口系紧,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咱就去后山望月台。”他记得哑女去年中秋说过,望月台的月亮能照见云里的影子,像极了她老家的月亮。
哑女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个小陶罐,里面是晒干的野菊花。“加点这个?”她问。去年她生了场风寒,小虎跑遍山头采了野菊花,熬成水给她喝,说“喝了就不咳了”。如今那陶罐还留着淡淡的菊香。
小虎眼睛一亮:“好主意!这味配山楂肯定绝了!”他接过陶罐,小心翼翼地把菊花撒进酒坛,动作轻得像在放星星。“你看,咱这坛酒,有桂花的甜,山楂的酸,还有菊花的清苦,像不像咱这日子?”
哑女没说话,只是把酒坛往月光照得到的地方挪了挪。坛身上,她用红漆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月亮,旁边被小虎添了个更小的影子,像依偎着的两个人。晚风从门缝钻进来,带着槐花香,吹动了案上的宣纸——那是小虎白天写的字,“望月台”三个字,笔画张牙舞爪,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还记得去年冬天不?”哑女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酒坛似的醇厚,“你为了给我摘野山楂,摔进雪沟里,裤腿全湿了,还嘴硬说不冷。”
小虎挠挠头,嘿嘿笑:“那不是怕你等急了嘛。”他蹲在哑女对面,借着月光数她发间的碎光,“其实我当时摔下去第一反应是,兜里的山楂没撒吧?要是撒了,你又该失落了。”
哑女忽然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小虎的褂子带着柴火味,还有点桂花的香,让人心安。“今年冬天,”她闷闷地说,“咱不摘山楂了,太危险。”
“好。”小虎环住她的背,手轻轻拍着,“咱囤点煤,烧个大火炉,在屋里煮茶喝。我给你削个山楂木的小勺子,就像你上次说的那样。”
月光越升越高,把酒坛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不会断开的线。哑女抬头时,正撞见小虎的目光,比月光还亮。他慢慢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桂花酒的甜香。灶膛里的火已经灭了,只剩点余温,却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暖。
“等酒开封,”小虎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我有话跟你说。”
哑女点点头,指尖在他手背上画着圈。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就像知道这坛酒会越来越甜一样。月光落在酒坛的红绳结上,结打得很紧,像把心事牢牢系住,再也不会散开。院外的虫鸣渐渐稀了,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着月光,在坛口轻轻晃悠,晃成了一首没写完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