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叔家的弹棉弓“砰砰”响了半上午,哑女抱着木盆站在院门口等,盆里是裁好的湖蓝缎子衣片,被风吹得轻轻晃,像朵悬在半空的云。
“来啦!”李大叔掀开布帘出来,手里捧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棉絮从布缝里钻出来,在阳光下飘成细小的雪。“新弹的上等棉,絮三件棉袄都够,你摸摸这软和劲!”
哑女伸手按了按布包,棉絮立刻陷下去个窝,又慢慢弹回来,暖乎乎的像揣了团阳光。她往李大叔手里塞了两个刚蒸的白面馍,是今早特意多蒸的——他弹棉花费力气,得垫垫肚子。
回家的路上,棉絮的白混着缎子的蓝,引得路过的孩子追着看。哑女把布包抱得更紧了,脚步轻快得像踩着棉花,心里盘算着怎么絮棉才均匀:领口要薄些,不然转头费劲;后背得厚点,他总说冬天扛柴时后背发凉;袖口要塞得实,风才钻不进去。
小虎正在院里编竹筐,见她回来,立刻放下篾条迎上去:“弹好了?我看看。”他打开布包,抓了把棉絮往脸上贴,痒得直咧嘴,“这棉絮比去年的细!李大叔手艺又长进了。”
哑女笑着拍掉他手上的棉絮,把衣片铺在炕上,开始絮棉。她先在衣片上撒层薄棉,用手轻轻抻平,再用针线固定住四角,动作慢却稳,像在绣幅精细的画。小虎蹲在旁边看,见她额角渗出细汗,就拿起蒲扇轻轻扇着,风里混着棉絮的白,像场温柔的雪。
“你看这里,”哑女指着后背的位置,比划着“要厚三倍”,又指了指小虎的后腰,那里去年冬天冻出过红疹,她一直记着。
小虎心里一暖,伸手替她拂掉肩上的棉絮:“不用那么厚,太沉了扛柴不方便。”话虽这么说,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他想起小时候娘给爹绣棉袄,也是这样在后背多塞棉,说“男人家干活,后背最不禁冻”。
絮到晌午,棉袄的里子终于填满了棉絮,鼓鼓囊囊的像只蓝布包裹的云朵。哑女拿起表层面料,小心翼翼地和里子对齐,用珠针固定住边缘。小虎凑过去帮忙扶着,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人都像被棉絮烫了下,慌忙缩回手,脸上却热得比灶膛还暖。
午饭吃的是杂粮粥,就着腌萝卜条。哑女扒着粥,忽然想起什么,从柜里翻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攒了许久的丝绵——去年拆旧棉袄时捡出来的,细软得像羽毛。“把这个絮在袖口,”她比划着,“丝绵挡风,比棉花还暖。”
小虎看着那捧丝绵,忽然想起她去年拆棉袄时,坐在灯下挑拣丝绵,眼睛熬得发红,当时还笑她“这么点碎绵絮,捡着干啥”。原来她早就留着心思。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落在摊开的棉袄上,棉絮的白泛着淡淡的金。哑女开始缝合表布和里子,针脚走得又密又匀,像沿着田埂种下的禾苗。小虎坐在对面编竹筐,篾条碰撞的轻响混着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像支没谱的歌,却唱得人心安。
缝到领口时,哑女忽然往里面塞了块小小的棉布,上面绣着朵极小的桃花——是她昨晚熬夜绣的,藏在领口内侧,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小虎凑过来问:“塞啥呢?鼓鼓囊囊的。”
哑女摇摇头,把领口缝得更紧了,像藏起个甜甜的秘密。她想,等他冬天穿着这件棉袄,摸到领口的桃花,就会知道,这棉絮里裹着的,不只是阳光的暖,还有她藏了一整个秋天的牵挂。
夕阳西沉时,棉袄终于成型了。哑女把它抖了抖,棉絮在里面轻轻膨胀,像朵盛开的蓝莲花。小虎穿上试了试,大小正好,后背和袖口都暖烘烘的,领口贴着脖子,隐约能摸到块小小的凸起,像颗藏在棉絮里的糖。
“暖和!”他活动了下胳膊,笑得眉眼弯弯,“比哪件棉袄都得劲!”
哑女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棉絮里的暖,不只是棉花和丝绵给的。那些挑拣棉絮的夜,那些细密的针脚,那些藏在领口的桃花,还有身边人眼里的光,凑在一起,才熬出了这能暖一整个冬天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