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穿透地表千米之下的黑暗，方宇已再次被拖拽回这片永无天日的矿道。
岩壁渗出的水珠在昏暗的矿灯下游动，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将矿工们佝偻的身影拉成扭曲的长影。
巷道深处传来铁器撞击岩石的闷响，混杂着若有若无的咳嗽声，在潮湿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几个新来的矿工被押解着经过大厅，他们的囚服上还沾着凝固的血渍，裸露的手臂上却看不到新的鞭痕——那些伤口早已在昨夜的酷刑中变成青紫的淤块。
工头嚼着一种特殊植物，三角眼扫过这群面如死灰的人，喉间发出一声嗤笑：“磨蹭个屁！吃完这碗猪食，给老子往死里挖！”
方宇坐在角落的矿石堆上，指尖捻着一块冰凉的宇宙石碎屑。
早饭是糊状物，混着沙砾和不知名的植物根茎，散发着酸腐的气味。
周围的矿工们狼吞虎咽，他们大多是一阶体质，必须靠这种东西维持生存，而方宇体内的二阶能量早已能辟谷，此刻却不得不小口吞咽——他不能暴露自己。
食物滑过喉咙时几乎带不起任何能量波动，就像投入深渊的石子，连回响都吝啬给予。
“看，那怪物又在装模作样了。”
“妈的，矿脉都快空了，这小子每天还能交上半筐，不是鬼上身是什么？”
窃窃私语像藤蔓般缠绕过来，方宇置若罔闻。
他知道这些目光里的含义——有嫉妒，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混合着绝望的好奇。
前几天总有人偷偷跟着他，想找到所谓的“捷径”，可他们最终都放弃了：方宇的矿镐落下的频率是旁人的三倍，每一镐都能凿开半米厚的岩壁，碎屑飞溅如暴雨，一天挖掘的矿量抵得上三十个矿工的总和。
他们原以为方宇掌握着找矿的秘诀，最后才明白，这根本不是技巧，而是近乎自毁的蛮力。
“那疯子又往深处去了！”有人低呼。
早饭刚毕，方宇便扛起比他身形还宽的矿镐，走向通往矿脉深处的岔道。
矿道在这里变得狭窄，岩壁上的苔藓泛着诡异的磷光，脚下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后面原本跟着的几个矿工犹豫了，他们曾见过方宇一镐劈开半米厚的岩层，碎石飞溅中露出米粒大小的宇宙石碎屑——他就是这样一点点攒够数量的。
这种干法对一阶矿工而言无异于自杀，与其跟着浪费体力，不如在熟悉的区域碰碰运气。
方宇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矿灯的光晕在他身后缩小，最后只剩一点摇曳的昏黄，像濒死者的瞳孔。
他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矿渣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而听觉却捕捉着百米外岩层的震动——那里，或许藏着他需要的东西，也或许，藏着逃离这囚笼的唯一希望。
身后的喧嚣逐渐远去，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呼吸，和镐头与岩石碰撞时，那仿佛敲在命运上的闷响。
轰隆——
震耳欲聋的轰鸣猛地炸开，整个矿山的岩壁剧烈震颤，头顶的矿灯疯狂摇晃，碎石簌簌落下，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灰。
老矿工们头也不抬地扒拉着矿渣，嘴里骂骂咧咧：“狗日的方宇！这疯子又他妈来劲了！”有人用镐头撑着腰，望着烟尘弥漫的深处啐了一口，“迟早把这破矿挖塌了，连带着咱们一起埋了！”
烟尘中，方宇的身影稳如磐石。镐头抡起时带起呼啸的风声，落下时砸在岩层上，竟硬生生凿穿半米厚的矿脉。碎石倾泻而下的瞬间，他眉心微凝，神识如无形的网铺开，指尖轻弹，几颗泛着幽蓝微光的宇宙石便精准落入掌心。
“啧，又是这种次品。”他扫了一眼，随手丢进背后的矿篓。这些宇宙石能量稀薄，对他二阶的修为而言如同杯水车薪。可他不能停，昨夜吸纳的那块宇宙石早已化为体内流转的微末能量，而他能清晰感觉到，身体对能量的渴求正与日俱增，日后只会越来越快。
他瞥了眼在她的宇宙中沉睡着蓝蓝。犹豫片刻，还是从矿篓里拣出一块稍大的宇宙石，指尖微动，将其送入空间深处。
没敢多给，只这一块，权当试试蓝蓝的能否在他的小世界里加速吸收。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闷响，镐头仿佛砸在了钢铁上，巨大的反震力让镐头脱手飞出去，在岩壁上撞出一串火花。
方宇的手掌瞬间麻了，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在隐隐作痛。
“什么东西？”他眉头紧锁，俯身拨开散落的碎石。
神识探过去，却只捕捉到一片模糊的轮廓，像是嵌在岩层深处的一块黑石。
费了些力气才把这东西完整挖出来。那是一块通体漆黑的石头，约莫拳头大小，表面光滑得不像天然形成，却又透着一种近乎虚无的质感——既非实体的坚硬，也非能量的流动，摸上去竟有种触摸影子的错觉。
方宇试着用灵力去探，指尖贴在黑石上，灵力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
他耐着性子试了数次，黑石依旧纹丝不动，仿佛一块毫无用处的顽石。
“废物。”方宇有些恼火，抬手就想把它扔回矿渣堆里。
“别扔！”
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是蓝蓝！
方宇动作一顿，低头看向掌心的黑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蓝蓝很少主动出声，这次竟为了这破石头……他掂了掂手里的黑石，暂时压下扔掉的念头，快步走向隐蔽处——看来，这东西或许不简单。
镐头砸在岩壁上的闷响在矿道里反复回荡，方宇的胳膊早已酸麻得像不属于自己，可每一次扬起手臂，都带着对那顿鞭子的恐惧。
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睛，涩得他眯起眼，视线里只有不断滚落的黑色碎石——宇宙石的影子，连个边角都没见着。
“妈的……”他低骂一声，喉咙干得冒烟。距离交差只剩三个时辰，矿道深处的风带着铁锈味灌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凉。
上次没完成定额的那个小子，被监工的皮鞭抽得皮开肉绽的模样，此刻在他脑子里晃得厉害。
他咬紧牙关，镐头抡得更狠了。突然，岩壁发出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崩裂开来。
下一秒，哗啦啦的震动从脚下传来，整面岩壁竟像被敲碎的蛋壳般塌陷，无数黑石头顺着斜坡滚涌而下，瞬间在他脚边堆成了小山。
“愣着干什么？黑石头是宝贝！赶紧装起来！”心中出来蓝蓝呼唤。
方宇心里憋着气，却不敢怠慢，挥手将滚落的黑石头放入自己宇宙中。不过片刻功夫，估摸着得有五六百块。
他瞥了眼那些黑黢黢、毫无光泽的石头，只当是不值钱的废料，皱着眉挪到另一侧矿道——再挖下去也是浪费力气，还是赶紧凑齐宇宙石要紧。
接下来的时间，方宇像头被驱赶的牲口，机械地挥舞镐头。指尖被磨出的血泡破了又结，汗水浸透的粗布衣衫黏在背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直到镐头终于磕碰到一块泛着淡淡银辉的石头，他才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是宇宙石！
凑够定额的那一刻，他连喜悦的力气都没了。监工清点数目时的冷脸，他没力气去看；接过一个宇宙石，他也没心思去掂。
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到那间仅能容身的石屋，他一头栽倒在稻草堆上，连脱鞋的力气都欠奉。
意识昏沉间，突然闪过一丝暗光。蓝蓝的身影从身体飘出来，小巧的手掌里托着一块黑石头，那石头在她掌心竟缓缓流转着极淡的紫金色光晕。
“方宇，你看这个。”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方宇眯着眼瞥了瞥：“不就是刚才挖的废料吗？有什么好看的……”
“废料？”兰兰抬起头，眸子里映着石头的光，“这是我们远古魔族死后的魂核，她指尖轻轻抚过石头表面，“混沌初开时最精纯的能量都凝在里面，叫它‘宇宙石’都是辱没了它——这是能让魔族血脉沸腾的‘混沌源核’。”
方宇猛地僵住了。
他想起自己随手扫进宇宙中的那五六百块黑石头，想起它们在袋底沉甸甸的分量。那些被他视作累赘、连多看一眼都嫌麻烦的东西，竟是……
矿道里的屈辱、监工的呵斥、浑身的酸痛，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模糊，只有蓝蓝掌心那抹紫金色的光，在他眼前烧得滚烫。
“这些石头的能量……能吸收？”方宇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眼睛亮得像燃着两簇火。
蓝蓝晃了晃指尖的黑石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自然能。
你看——”她周身忽然泛起一层淡淡的紫雾，原本在这方天地里总带着的几分滞涩感消失无踪，气息流畅得仿佛与空气融为了一体，“这里的天道，已经困不住我了。”
方宇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兰兰站在那里的样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舒展，那种被无形枷锁束缚的紧绷感彻底褪去。
巨大的惊喜撞得他心头发颤，他一把抓住兰兰的手腕：“真的？！”
“嗯。”兰兰点头，掌心溢出一缕精纯的魔气，在她指尖凝成小小的旋涡，“我体内，也多了属于‘宇宙’的力量。”
“你的宇宙？”
“和你们认知的宇宙不太一样，或许……更古怪些。”
兰兰笑着抬手，一道暗紫色的光纹在方宇眼前铺开。方宇只觉眼前一花，脚下的触感便从粗糙的石地变成了柔软的、仿佛浸透了墨色的土壤。
他竟被兰兰带进了她的体内宇宙。
抬眼望去，整个世界是一颗悬浮的漆黑球体，浓稠的魔气像潮水般在天地间流淌，带着混沌初开的蛮荒气息。
远处的平原上，一群生着漆黑弯角的生物正在游荡，它们的皮毛泛着幽光，脸上布满扭曲却神秘的花纹——有的身形像壮硕的水牛，却长着鳄鱼般的鳞甲；有的似河马般敦实，头顶却竖起三根尖锐的骨刺。
“这些就是你宇宙里的生命？”方宇忍不住问。
“是最原始的魔族。”蓝蓝望着那些生物，眼神里带着怀念，“这是他们最初的模样。”
方宇皱眉：“可看着……更像野兽啊，比如牛、河马之类的，一点都不像魔族。”
“后来和其他种族通婚融合，才慢慢有了更接近各族的形态。”
兰兰轻笑一声，周身魔气收敛，那张清丽的脸庞与寻常人族少女无异，“就像我，若不主动散出魔气，你分得清吗？
但我们的根，就是这般野性的模样。很奇怪，对吗？”
方宇愣愣点头，跟着兰兰在这片漆黑的天地里穿行。
脚下是墨色的泥土，头顶是不见星月的暗空，路边的树木枝桠扭曲如鬼爪，叶片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偶尔有长着复眼的飞虫掠过，翅膀扇动的声音像磨铁。
他看了半晌，实在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你们这里……怎么没见魔元石？”他记得魔族修炼，总离不得那蕴含魔气的晶石。
蓝蓝笑得更轻快了：“魔元石是后来才有的东西。现在这里的空气里，全是最纯粹的本源魔气，浓郁得几乎能凝成实质，对原始魔族来说，呼吸间就是修炼，哪里用得着魔元石来凑数？”
方宇这才注意到，吸入肺里的空气确实带着一种奇异的厚重感，仿佛每一口都在滋养筋骨。
正惊叹间，他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天地中央，竖着一根通天彻地的大黑棒。
那棒子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闪烁着暗金色光芒的符文，有些像鸟兽，有些像星云，层层叠叠缠绕而上，散发出的原始力量让空气都在微微震颤，比周围流淌的魔气还要霸道百倍。
“这是……你的兵器？放在这里蕴养？”方宇失声问道。
“嗯。”蓝蓝的目光落在黑棒上，带着一丝怅然，“当年我的灵魂被封入原始符中时，肉身尽毁，只有这根伴生的大黑棒跟着灵魂一起沉眠。
直到我苏醒，它才跟着醒过来，成了我如今最可靠的东西。”
方宇凑近了些，那些符文在他眼前流转，仿佛活过来一般，透着他从未见过的古老与威严。他盯着看了许久，直到兰兰轻拉他的衣袖，才回过神来。
“走吧，出去了。”
眼前光影一晃，方宇已重新站在石屋里，可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片宇宙里的魔气，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大黑棒符文流转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