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环城路静得只剩风声,卷着路边枯草的碎屑,“沙沙”地打在车窗上,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顾沉舟的黑色轿车藏在路肩的阴影里,车身几乎与夜色融在一起,只有仪表盘亮着微弱的冷光,映得车内一片朦胧。车头正对着远处废弃码头的方向,能隐约看见礁石的轮廓在黑暗中起伏——那里是他们假死计划的关键节点,张警官说,潮水会在凌晨三点准时漫过礁石,将“事故现场”的轮胎印、车身碎片全冲刷干净,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林知夏坐在副驾,双腿并拢,双手死死攥着膝上的银质书签。书签是顾沉舟下午塞给她的,边缘还带着他掌心的余温,可此刻硌得她掌心发红,能清晰摸到上面刻的两只交握的手,还有角落那片小小的银杏叶纹路——是他们一起设计的图案,本该是温暖的纪念,现在却成了“遗物”般的寄托。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指尖都有些发麻,却不敢松开,仿佛攥着这枚书签,就能攥住顾沉舟的平安。
“路线再对一遍,别记错。”顾沉舟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像被夜色浸过,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侧过身,从副驾储物格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牛皮纸地图,指尖在上面划过标记好的路线,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在“礁石暗格”的标记点上按出一道浅印。“等下我开车到码头第三个灯塔下,那里有块突出的岩石,你提前从副驾储物箱里拿备用救生衣换上,动作要快,别让远处的人看见。”
他顿了顿,指腹又蹭过“安全屋”的位置,声音压得更紧:“我会故意猛打方向盘,制造刹车失灵的假象,让车冲进海里——你记住,车刚冲出去的瞬间,就从副驾侧的应急窗钻出去,往礁石后面的暗格躲,那里能容下一个人,有我提前放好的水和压缩饼干。”
林知夏点头时,能感觉到喉咙发涩得像卡了沙,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那你呢?车冲进海里后,你怎么办?”
顾沉舟的指尖猛地顿在地图上,指腹蹭过纸面,留下一道浅痕。他抬眼时,仪表盘的冷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层极淡的红,像藏着没敢掉的眼泪。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视线飘向窗外的黑暗,喉结狠狠滚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我要等家族的人到现场确认‘事故’,他们要看到‘尸体’或者足够的‘证据’才会信,我得等他们走了,才能从海里游去对岸,张警官会在那边接应我。”
他伸手替她把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蹭过她的耳尖时,带着比平时更凉的温度——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指尖总会发冷。“最多三天,”他的声音轻得像承诺,却又带着点不确定的发颤,“三天后我一定去找你,去安全屋接你,我们一起去捡今年的银杏叶。”
他的语气很稳,却瞒不过林知夏。刚才在公寓制定计划时,他翻出备用钥匙的手明显抖了一下,钥匙串上的小鲸鱼挂件晃了半天都没塞进锁孔;地图上标记“接应点”的字迹,比其他地方重了半分,纸背都透出了墨痕,显然是写了好几遍才稳住手。她知道,他没说的是,家族的人有多狠,确认“事故”时可能会检查海面,他游去对岸的风险有多大,这些他都瞒着她,怕她不肯配合。
顾沉舟收回手,俯身去帮她系安全带。他的动作慢得反常,手指捏着安全带的织带,一点一点往卡扣方向拉,金属扣与锁舌碰撞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寂静的车里格外刺耳。林知夏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颈侧,带着雪松味的气息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克制什么。他的指腹蹭过她腰侧的衣料时,突然顿了一下——那里有她上次被麻绳勒出的红痕还没消,他怕碰疼她,又怕动作太快露馅,指尖悬在半空,几秒后才轻轻往下按了按,确认安全带贴紧身体。
从前他系安全带总是干脆利落,三两下就好,从没有过这样的迟疑,这样的小心翼翼。
安全带终于扣紧,顾沉舟却没有直起身。他的手还停在锁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反复摩挲着金属表面,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林知夏刚想开口说“我不怕,你要小心”,突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猛地拽进怀里——顾沉舟的手臂像铁圈一样环住她的后背,力道大得让她瞬间屏住呼吸,肩胛骨被勒得发疼,后背的衣料被他攥得皱成一团,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等我回来。”他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带着明显的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裹着滚烫的情绪,还有压抑不住的颤抖。林知夏能感觉到他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把她带在身边,不用分开。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衬衫上,能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刚才他在阳台偷偷抽了一根,怕烟味呛到她,特意降下车窗散了十分钟,可领口还是沾了点味道,混着他身上的雪松味,成了此刻最清晰的记忆。
她抬手抱住他的腰,指尖透过薄薄的衬衫,触到他紧绷的脊背。那里的肌肉硬得像块石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像要撞开胸膛,“咚咚、咚咚”,每一下都沉重而急促,震得她的指尖发麻。顾沉舟的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力度很重,像是在确认她真的在怀里,林知夏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发间,顺着发丝滑到脖颈,很快又被他的呼吸烘得温热——是他的眼泪。
她认识顾沉舟这么久,从没见过他哭。上次被家族的人怀疑,挨了两拳,嘴角渗血,他也只是笑着说“没事,皮糙肉厚”;上次中枪在小屋里取弹片,疼得额角冒汗,也只是咬着牙没哼一声。可现在,他在她怀里掉眼泪,连声音都不敢放大,怕她听见更担心。
“知夏,”他的声音更哑了,手臂的力度又重了些,勒得她肋骨发疼,却又立刻松了松,像是怕真的弄疼她,“别害怕,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出来,在暗格里等张警官的人,乖。”
林知夏把脸埋得更深,鼻尖蹭过他的领口,眼泪砸在他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等你,顾沉舟,你必须回来。我们还要去捡今年的银杏叶,去去年那棵大银杏树下,捡最完整的一片,贴在账本的空白页上,你答应过我的。”
这句话像一道开关,顾沉舟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环着她的手臂瞬间松了些,却又很快收紧,只是力道里多了点温柔。他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慢而轻,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烫得她心口发疼。“对,捡银杏叶,”他的声音里带了点极轻的笑意,却还是发颤,能听出强装的镇定,“今年的银杏应该黄了,比去年的还要好看,我们去捡两片,一片贴账本,一片做书签,以后看书、翻账本,都能想起今天。”
他故意说“今天”,不说“这次分别”,怕戳破那层脆弱的伪装。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隐约的汽笛声——是张警官发来的信号,提醒他们时间快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潮水的时间。顾沉舟终于松开手臂,却没立刻直起身,而是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的眼泪。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蹭过皮肤时有点痒,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像是在擦一件易碎的珍宝。“好了,”他的眼神从刚才的不舍慢慢变得坚定,只是眼底的红还没褪去,像蒙了一层水汽,“该出发了,别让他们等急了。”
林知夏看着他直起身,调整座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手指在椅背上抓了一下,才稳住身体。他双手握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反复摩挲着真皮表面,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车启动时,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顾沉舟又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可眼神里的不舍藏都藏不住:“别怕,我很快就来,最多三天。”
林知夏没说话,只是用力攥紧掌心的银质书签。书签边缘已经硌得掌心发疼,能清晰摸到上面刻的“知夏”两个小字,还有那片小小的银杏叶。她看着车头的灯光刺破黑暗,像一把刀,劈开夜色,朝着码头的方向驶去。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后退,风声穿过车窗缝隙,带着冰冷的凉意,可她的掌心却因为攥着书签而发烫。
她靠在椅背上,刚才被勒得发疼的肩胛骨还残留着他的力道,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等我回来”,还有他发顶落在她发间的温热。她知道,前面等着的是深不见底的海水,是家族的眼线,是未知的危险,可只要一想到顾沉舟说的银杏叶,想到账本里还等着贴的空白页,想到他承诺的“三天”,她就觉得,不管等多久,不管多害怕,她都能撑下去——因为她信他,信那个会把她的小事记在账本里、会在怀里偷偷掉眼泪的顾沉舟,一定会回来。
车渐渐靠近码头,能看到礁石在黑暗中露出狰狞的轮廓,顾沉舟握方向盘的手又紧了紧,偶尔瞟向她的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担忧。林知夏悄悄把书签塞进内衣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觉到金属的凉意,也能感觉到自己快得像撞墙的心跳——她在心里默念:顾沉舟,你一定要回来,我们还要一起捡银杏叶,一起把这本时光册,写满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