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山村的寂静。
香骨井崩塌后的余烬还在空中飘散,那两个由骨灰燃成的“不认”二字,像烙印般悬在天际,久久不散。
整个村子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冻结,连狗吠都消失了。
只有祠堂前那盏幽绿的小灯,一明一灭,如同呼吸。
小折蜷缩在床角,脸色惨白。
她死死盯着窗外,指尖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梦里的画面还在脑中回荡——漫天红围巾碎成灰,哭灯童赤足踩过雪地,每一步都响起锁链拖地的声音。
他提着灯,绕祠三圈,灯灭一人断亲。
这是“断亲礼”,是玉清天师当年亲手定下的禁忌之仪,用来斩断血脉羁绊,将“不洁之人”逐出宗族。
而现在,那盏灯,正对着张家祠堂亮起。
“他在试……他在试断亲礼!”小折声音发抖,“如果全村人心中认定张母是灾祸之源,她的魂就再也回不了张家!会被地脉吞噬,永世不得超生!”
与此同时,张宇抱着母亲的魂体,站在废墟般的祭坛上。
怀中的女人轻得像一片落叶,却散发着久违的温热。
她嘴角还挂着笑,可那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黑雾缠住眉心。
一瞬间,她的双眼翻白,口中喃喃:“……灾星……我是灾星……我不该回来……”
张宇瞳孔骤缩。
伪神胎裂开的那一瞬,溢出的黑雾并未远去,而是悄然渗入村中每一口井、每一缕炊烟、每一个人的梦。
它在播种恐惧,在扭曲记忆,在让所有人相信——张母归来,是祸。
“想用梦魇动摇人心?”张宇冷笑,将母亲轻轻放下,转身就走。
泥水溅起,他一路冲向村外那片熟悉的秧田。
那是父亲种了一辈子的地,春播秋收,从不曾荒废。
可此刻,整片田已被黑雾笼罩,水面浮着香灰与断发,稻苗东倒西歪,像是被无形的手揉搓过。
空气里弥漫着腐香,那是香骨井的气息,混着怨念与蛊惑。
张宇一脚踏入泥中。
刹那间,脚底传来异样震动——不是水流,不是虫爬,而是一种沉稳的脉动,仿佛大地之下有心跳。
他低头。
只见那些看似枯萎的稻苗,竟一根根缓缓直立起来!
叶尖滴落的水珠,在月光下泛着暗红,一滴、两滴……落在泥里,竟发出“滋”的轻响,像是血滴入火。
“这……这是‘血脉田’!”一道清冷女声突兀响起。
蓝裙少女青痕自残卷中浮现,双眸震惊,“七代人耕作于此,汗水、血水、生死皆融于土,地气早已通灵!这已不是凡田,是张家的命脉之基!”
张宇怔住。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说:“咱家的稻子,再大的风雨也压不倒。”那时只当是农人倔强,如今才明白,那不是话,是誓。
他弯腰,从田埂边拾起一段旧犁柄——那是父亲临终前亲手交到他手里的东西,木头早已磨得发亮,上面刻着三个字:守、耕、传。
“你说这田通灵?”张宇低语,指尖抚过犁柄,“那我就借它一用。”
心火自丹田燃起,顺着经脉奔涌至掌心。
他猛然将犁柄插入田心最深处,口中低喝:“以我心火,燃我先契——香骨篇,启!”
一股无形波纹自犁柄炸开,整片秧田剧烈震颤。
水面如镜碎裂,稻苗齐刷刷转向同一个方向——昆仑墟所在之地。
紧接着,九道虚影自田中缓缓升起。
没有金甲神将,没有仙风道骨,只有九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女人,有的肩扛锄头,有的手扶犁耙,脚上沾泥,脸上刻满风霜。
他们是张宇的先祖,七代农夫,世代守墓,默默无闻,却将命脉扎进这片土地。
他们的目光,穿越时空,落在张宇身上。
系统提示在识海中炸响:
【检测到“形意共鸣”——“先祖战魂”可召】
【冷却倒计时:9:59:59……】
张宇仰头,望着夜空中的“不认”二字,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你们说我不认祖?”
“可我张家的稻子,从不因风雨倒伏。”
“我爹的田,还站着。”
“我娘的魂,我还护着。”
“谁要断亲?”
他缓缓抬头,望向祠堂方向,那盏幽绿灯笼正开始移动。
“那就看看——是你的灯灭得快,还是我张家的根,扎得深。”第103章 我爹的秧田淹了水,可稻子全站起来了(续)
哭灯童提灯绕祠,三圈已毕。
第三步落下时,他赤足踩在祠堂门槛上,脚踝处缠绕的铁链“哗啦”一响,仿佛千钧重负终于压下。
他高举那盏幽绿灯笼,灯焰在风中剧烈摇曳,却诡异地不灭。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铜钟裂帛,响彻山村夜空:
“断亲之时,大爱无亲!”
话音落,灯焰——骤灭!
刹那间,天地失声。
风停了,虫鸣断了,连香骨井残存的灰烬都凝固在半空。
整个村子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按进了深潭,寂静得令人窒息。
紧接着,一道道身影从各家屋门中缓缓走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眼神空洞,脸色木然。
他们站定在自家门口,齐齐望向张家祠堂,口中低语,如同梦呓:
“逐母……护村……”
声音起初微弱,继而汇聚成潮,层层叠叠,像无数冤魂在耳畔低吟。
那是全村人的意志,被黑雾蛊惑,被恐惧扭曲,竟在这一刻达成了诡异的共鸣——他们要将张母的魂,逐出张家祖地,永世不得归宗!
祠堂前,张宇却笑了。
他站在泥水中,衣衫破烂,发丝凌乱,脸上却燃着一簇不灭的火。
“大爱无亲?”他嗤笑一声,眼中寒光如刀,“你懂什么叫‘亲’?你见过我娘在雪夜里背着我走十里山路求医?你听过我爹在暴雨中跪在田头,求老天爷别淹了秧苗?你们这些躲在规矩里的伪神走狗,也配谈‘爱’?”
他猛地抽出插在秧田中的犁柄,转身大步冲向祠堂!
泥水飞溅,脚步如雷。
每一步落下,大地都隐隐震颤,仿佛九代农魂在他血脉中奔涌咆哮。
“你们拜的是天!”他怒吼,声震四野,“我耕的是地!”
话音未落,他将犁柄狠狠插入祠堂地基裂缝之中!
轰——!
一声巨响,仿佛地脉被唤醒。
整座祠堂剧烈摇晃,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根看似普通的犁柄,此刻竟如定海神针,深深扎入祖地核心!
刹那间,九道虚影自四面八方浮现。
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从土里——一寸寸,一寸寸,自田埂、井口、坟包、老屋地基中缓缓升起。
九代先祖,齐齐现身。
他们没有金盔玉甲,没有符箓飞剑,有的只是粗布麻衣、锄头扁担、蓑衣斗笠。
最前头那位老农,脸上皱纹如沟壑,手中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锹,正是张家第一代守墓人。
他们不拜天,不叩地。
而是——齐齐单膝跪地,护在张宇身前!
“守!”老农低吼,铁锹猛然砸地,一圈土浪翻滚而出,将黑雾逼退三丈!
“耕!”中年汉子挥锄,泥土如箭矢般激射,穿透阴风,直击哭灯童脚下!
“传!”少年兵卒手持断剑,剑尖燃起一缕青焰,斩向空中那“不认”二字,黑雾崩裂,字迹模糊!
更有守陵人抬棺,棺木未开,却散发出镇魂威压;殉道者自焚,化作一道赤光,如朝阳初升,照彻山村!
张宇立于九魂之后,仰头望天,眼中泪光闪动,却无半分退意。
他缓缓举起手中板砖——那块曾砸过黄皮子、镇过笔仙、渡过水鬼的破砖,此刻已被母亲生前织的红围巾紧紧缠绕,像一面战旗,像一道誓约。
他怒吼,声震昆仑:
“我以第七代守墓人之名,诏令——凡我张家所护之魂,自此不受‘伪神’渡化!不受阴律拘束!不入轮回虚妄!谁敢夺我亲,我便断他道!”
话音落,天地变色!
那片被黑雾笼罩的秧田,忽然剧烈翻涌。
稻苗不再柔弱,根根如金针倒立,叶尖滴血,根须如龙爪深扎地脉。
整片田地竟如巨浪般冲天而起,化作一道金色洪流,裹挟着九代农魂的意志,轰然扑向那漫天黑雾!
滋——!
黑雾如雪遇阳,瞬间蒸发。
哭灯童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身形在金光中寸寸崩解。
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嘴角竟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
“……你赢了……”他喃喃,声音如风中残烛,“可昆仑墟的钟,还未响……”
话音未落,身影彻底消散,只余一盏残破灯笼,坠入泥中,熄灭。
山村重归寂静。
风重新吹起,带着泥土与稻香。
那“不认”二字终于彻底崩解,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张宇缓缓跪地,喘息如牛。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板砖,围巾上的红,像是母亲最后的温度。
九代先祖虚影渐渐淡去,临消失前,那位老农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无声道:“根……扎下了。”
就在此时——
“哥!”
一声惊叫划破夜空。
张小禾不知何时冲了出来,小脸惨白,眼中满是惊恐。
她猛地扑上前,死死抱住张宇的后腰,浑身发抖。
“哥……我看见了……井……井里有人……”
张宇一怔,猛然回头。
只见香骨井口,那堆残灰之中,一只森白骨手缓缓伸出,五指如钩,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刺骨,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
井底,传来一道温柔到令人心碎的声音——
“小宇……饭凉了,回家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