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田崩塌的刹那,天地陷入死寂。
唯有那块悬浮于虚中的心形黑石,依旧缓缓旋转,裂纹深处涌出的猩红光流如活物般扭动,竟在空中凝成一幅远古画面——
风雪漫天,祭坛高耸入云。
一名身着古朴道袍的男子立于其上,背影孤绝,衣袂翻飞如旗。
他右手高举一柄青铜匕首,刃口还滴着暗金色的血;左手按在一扇巨大石门之上,那门纹路诡异,似由无数骸骨熔铸而成。
而在他身前,一具横卧的巨尸正微微抽搐,胸腔被剖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被他亲手剜出!
那心通体漆黑,却有血丝如藤蔓缠绕,每一次搏动都引得天地震颤,仿佛连时间都在为之扭曲。
“天罚我族?”男子仰天狂笑,声音穿透万古时空,直刺张宇耳膜,“我族即天!此心既夺,轮回由我执掌!”
画面戛然而止。
心形黑石轰然一震,光芒尽敛,重新坠入黑暗。
可就在这瞬息之间,大地裂开,泥土翻涌如沸。
一道身影自地底钻出——田锁鬼!
他浑身缠绕九环铁链,每一环都刻满古老符文,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震响,宛如地脉哀鸣。
他双眼无瞳,只有一片混沌黄土,盯着张宇,声如地底雷动:
“此秘不可见!见者即祭!”
话音未落,九环齐震,铁链腾空而起,化作一条狰狞巨蟒,鳞片由锈迹斑驳的锁环拼接而成,张口便向张宇识海噬来——那是要将他所有记忆尽数封入地脉,永世不得觉醒!
张宇却未退。
他站在原地,嘴角仍带血痕,左耳嗡鸣不止,可眼神却比昆仑雪峰更冷、更坚。
“你们封的不是祸……”他缓缓抬起手,从怀中取出那顶破旧不堪的草帽——那是父亲每年插秧时戴的,边缘磨得发白,帽檐还沾着几粒干涸的泥。
“你们封的,是我爹的脚印。”
他猛地将草帽抛入魂稻田!
刹那间,异变陡生!
田中九株魂稻同时颤动,金黑交错的稻穗无风自动,竟齐齐映出同一幕景象——
春寒料峭,水田如镜。
一个佝偻的身影赤脚踩进泥中,一步一顿,插下一株秧苗。
那人是张父,满脸风霜,动作却精准得如同丈量过千百遍。
而最诡异的是,每当他落脚,脚下泥土竟泛起微弱符光,且每一步的距离、深浅,竟与张宇心口守墓印的裂痕频率完全共振!
“原来……”张宇瞳孔骤缩,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细节——父亲从不走那块田心之地,每逢雷雨夜必独自跪拜东方,甚至他小时候问起祖宗来历,父亲也只是沉默地踩进泥里,仿佛用脚代替言语。
“我爹不是怕开门……”他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他是用脚印,压着‘心’的脉动!”
灵骸·秧生之力自血脉深处炸开!
他双膝跪地,以指为犁,在魂稻田中划出一道血痕。
九株魂稻感应到血脉共鸣,猛然拔高,稻秆交缠,竟依循父亲插秧的“三顿一进”之步,连成一线——那是农人世代相传的节奏,也是封印镇压的阵眼节拍!
“梦耕童!”张宇怒吼,“埋我的记忆!现在!”
梦耕童蜷缩在田边,小小的身体颤抖不已。
他没有舌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可当他看到张宇决绝的眼神,终于点头。
他用残缺的指尖挖开田心泥土,张宇则强行剥离识海中最清晰的一段回忆——那个清晨,灶台温着米粥,母亲笑着拍手:“叫娘,叫娘就给你糖吃。”他奶声奶气地喊出那一声“娘”……
画面碎了。
梦耕童将这团光尘轻轻埋入土中。
下一瞬——
魂稻疯长!
稻穗炸裂,金黑稻芒如剑冲天,竟在空中拼出七个大字:
我命由我不由天!
田锁鬼动作猛然一滞,九环铁链发出刺耳哀鸣。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躯——那由地脉锁链构成的躯体,竟开始龟裂。
原来,他并非纯粹的守护灵,而是张家历代因“盗心遭罚”而生的愧疚所凝。
执念越深,封印越固;可一旦后人挣脱宿命,他的存在本身就成了悖论!
“你……不该……唤醒……”他嘶吼着,声音已带悲鸣。
可张宇已不再看他。
他缓缓站起,望向田心那块悬浮的心形黑石,眼神复杂如深渊。
然后,他抬起脚,踩进了第一株魂稻投下的影子里。
一步落下。
识海轻微震荡。
他忽然记不起自己是哪一年学会走路的了。
再一步。
耳边仿佛响起母亲教他背的第一首诗,可诗句已模糊不清,只剩韵脚在回荡。
脚印之路在魂稻光影中延伸,通向黑石,通向真相,也通向彻底的遗忘。
而他知道——
每走一步,就离父亲的脚印更近。
每忘一段,就离“天”更近一步。
张宇踏上魂稻连成的“脚印之路”,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时间的裂痕上。
脚印与光影重叠,父亲那佝偻的身影仿佛就在前方,一步一顿,踏出千年的沉默。
张宇的脚步不快,却坚定得如同命运本身。
他的记忆,却正以血肉为代价,被这片田一寸寸抽走。
他忘了自己是几岁上的学。
忘了第一次见到黄皮子时吓得尿裤子的模样。
忘了母亲曾用温热的手掌贴在他额头,轻声说“不怕,娘在”。
那些曾经鲜活的画面,如今如风中残烛,一盏接一盏熄灭。
他开始记不清妹妹的小名,记不清村口老槐树下谁刻过“张宇到此一游”,甚至连“系统”这两个字在脑海中都变得模糊起来——仿佛那不是金手指,而是一场梦。
可越是遗忘,体内的灵骸·秧生之力越是沸腾!
九株魂稻在他脚下疯长,稻秆如筋,稻穗似剑,根系深扎入魂田深处,与地脉共鸣,竟引动整片山野的灵气倒灌而来!
他的皮肤浮现出暗金色纹路,那是守墓印的终极形态——命轨剥离,魂归本源!
田锁鬼双膝跪地,九环铁链寸寸崩断,化作黄沙洒落。
他最后望了一眼张宇,嘴唇微动,却再发不出声音。
执念已破,守护成空,他本就不该存在——他是罪,是罚,是张家血脉千年愧疚的具象。
而今,后人以自身记忆为祭,踏出“不认命”的一步,他只能归于尘土。
张宇终于走到了最后一块田垄前。
心形黑石悬浮在他面前,仅剩一丝裂纹未断,猩红光流在其中疯狂涌动,仿佛有亿万冤魂在嘶吼,在哀求,在咆哮着要破封而出。
他抬头,眼神空茫。
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是谁。
家住哪村?父母何名?为何站在这里?
全都不记得了。
唯有一句童谣,在心头回荡——
“脚踩泥,手捧天,秧生九转命不迁。”
那是母亲哄他入睡时唱的,调子跑得离谱,却在他灵魂最深处刻下了印记。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魂犁——那不是金属,而是由九株魂稻的根系凝成,通体泛着金黑交织的光晕,犁尖直指黑石核心。
“我爹……用脚印压你……”
他声音干涩,像是从地底挤出。
“我……用魂稻……踩你——”
顿了顿,他忽然笑了,笑得像个终于挣脱牢笼的孩子。
“这天……我不认!”
魂犁落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冬日冰面的第一道裂痕。
紧接着——
轰!!!
黑石炸裂!
猩红光流冲天而起,如血龙盘旋,直射昆仑方向!
天穹被撕开一道狭长裂口,云层翻滚如沸,隐约有钟声从极远之地传来,一声,两声……仿佛沉睡万年的门扉,正在缓缓开启。
风起,稻灰漫天。
秧婆婆的身影在灰烬中渐渐消散,只剩一句低语飘荡在虚空:
“封印松了……可醒来的,是神,还是魔?”
梦耕童踉跄上前,小手颤抖着拾起一块碎石。
那石头边缘锋利,内里却封着一缕发丝,泛着岁月的枯黄。
他默默塞进张宇手中。
张宇低头,指尖抚过那缕发——忽然,心口剧震!
一瞬的清明闪过脑海:这针脚……和娘鞋垫上的,一模一样。
他怔住。
那一针一线,他曾以为只是寻常补丁,如今却像是某种跨越生死的信物,烙进魂里。
归藏童的声音从灵骸深处浮现,轻如耳语,却震得他神魂欲裂:
“你踩碎的不是田……是第九代的命轨。”
远处,一只稻语鸦振翅而起,通体漆黑,羽翼边缘泛着血光,它飞向昆仑雪峰,一路羽落成句——
“第一百一十次,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