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不划算。”
当这五个字，用一种古板而认真的语调，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响起时。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烽的呼吸，停滞了。
他身后的两名特工，握枪的手，僵硬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单膝跪地，一手捏着瓷片，一手扶着眼镜，仿佛正在进行神圣考古工作的男人身上。
然后，这些目光，又缓缓地，带着一种极致的恐惧，移向了影佐龙一。
影佐龙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此刻平静得可怕。
只有他眼角的一块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
一下。
两下。
像是埋藏在他身体里的，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的倒计时。
林烽的心脏，也跟着那块肌肉，疯狂抽搐。
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最可怕的宁静。
老狗的理智，已经彻底崩断了。
下一秒，就是血溅五步！
然而。
“呵。”
一声轻笑，从影佐龙一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紧接着。
“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
影佐龙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嘶哑，尖利，充满了疯狂和暴戾。
他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笑得浑身发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那笑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切割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林烽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
他宁愿影佐龙一拔枪。
他宁愿影佐龙一嘶吼。
也比现在这副，彻底疯魔的样子，要好上一万倍！
完了。
神机把他，彻底玩坏了。
林烽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但陈默，显然不这么想。
他看着笑得快要断气的影佐龙一，缓缓地站起身。
他将那块瓷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长衫的口袋里。
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标本。
然后，他用一种，学生向老师请教问题般的，无比诚恳的语气，对正在狂笑的影佐龙一开口了。
“课长先生。”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借用一下你们的实验室。”
“……”
笑声，戛然而止。
影佐龙一，缓缓地，缓缓地直起腰。
他的脸上，还挂着那诡异而扭曲的笑容。
但他的眼睛里，已经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纯粹的杀意。
“实验室？”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声音轻得像是在梦呓。
“是的。”
陈默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没有看到对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杀气。
他从怀里，又抽出了那张任命书。
“我对这张纸的纤维成分，和油墨的化学构成，非常感兴趣。”
“尤其是油墨的干燥速度问题，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它可能在生产过程中，添加了某种特殊的醇类挥发剂。”
“这需要通过气相色谱分析，才能得到验证。”
他又指了指自己口袋里的那块瓷片。
“还有这个，它的胎土里，掺杂的石英粉末的纯度和颗粒大小，也需要用显微镜进行观察和比对。”
“这些，都需要专业的设备。”
他看着影佐龙一，扶了扶眼镜，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听说，特高课的情报技术部门，拥有全上海最先进的化学实验室和物理实验室。”
“既然您聘请我为顾问。”
“那么，为我提供必要的研究条件，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
死寂。
比刚才，更加可怕的死寂。
林烽身后的两名特工，已经彻底石化了。
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被眼前这个男人，反复地，无情地，碾碎了。
林烽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快要疯了。
大哥！
我的神机大哥！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这是影佐龙一！是杀人不眨眼的特高课课长！是魔王！是屠夫！
你跟他要实验室？！
你把他当成什么了？你们大学的校长吗？！
林烽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他几乎要跪下来，抱着影佐龙一的大腿，替这个疯子求情了。
“林君。”
就在这时，影佐龙一，忽然开口了。
他的目光，越过了陈默，落在了林烽的身上。
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审视，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哈……哈依！”
林烽一个激灵，猛地鞠躬。
“这……这就是你为帝国发现的‘人才’？”影佐龙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课……课长……他……他脑子有问……”
林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影佐龙一，抬手打断了。
影佐龙一没有再看他。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陈默的身上。
他死死地盯着陈默那张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脸。
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他眼中的杀意，缓缓地，退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疯狂，更加危险的，近乎病态的兴奋。
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
一个，独一无二的，他从未见过的，有趣的玩具。
杀了他？
太便宜他了。
也太，浪费了。
“很好。”
影佐龙一的嘴角，再次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
“陈默君，你的要求，我答应了。”
林烽猛地抬起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答应了？
他竟然答应了？！
“不过，”影佐龙一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的光芒，“想要使用帝国的资源，就必须，先证明你的价值。”
他转身，走到自己那张凌乱的办公桌前。
从一堆被他扫落在地的文件中，抽出了一张电报纸。
他走回来，将那张电报纸，递到陈默的面前。
“这是我们刚刚截获的一份，来自重庆方面的，最高等级的加密电报。”
“我们的破译专家，用了三个小时，一无所获。”
他盯着陈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在，我给你……十分钟。”
“破译它。”
“或者……”
他没有说下去。
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威胁，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仿佛下降到了冰点。
林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终极测试！
这是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死亡测试！
十分钟！
破译一份连特高课专家组都束手无策的最高等级密电？
这怎么可能！
他是在羞辱陈默！他是在找一个，光明正大，杀死他的理由！
“陈默先生！快！快接过去啊！”
林烽脸上，急得满头大汗，他冲上前，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着陈默嘶吼。
“这是课长在给你机会！是天大的机会啊！”
他一边吼，一边拼命地，将那张电报纸，塞进陈默的手里。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
一个急于向主子献媚，生怕自己推荐的人搞砸一切的汉奸走狗形象，被他演绎到了极致。
这一次，陈默没有拒绝。
他接过了那张电报纸。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脸上。
期待着，从他脸上看到惊慌，看到恐惧，看到一个“天才”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彻底崩溃的丑态。
然而。
陈默只是低着头，看着那张电报纸。
上面，是一串毫无规律的，由数字组成的密码。
他看了几秒钟。
然后，扶了扶眼镜。
抬起头，看向影佐龙一。
用他那特有的，古井无波的，平淡的语气，开口了。
“我需要一支笔，一张纸。”
影佐龙一的眼角，跳了一下。
他对着旁边的特工，使了一个眼色。
那名特工立刻从办公桌上，拿来了纸和笔，递给了陈默。
陈默接过纸笔。
却没有立刻开始计算。
他只是，用那支笔的笔尖，在电报纸上，轻轻地点了点。
然后，他开口了。
说出了一句，让影佐-龙一瞳孔骤然收缩的话。
“发报人的手法，很急促。”
“他的左手食指，有轻微的旧伤，导致按键的力度，比其他手指，要重百分之三左右。”
“而且，他习惯在每组密码的末尾，多停留零点零一秒。”
“这是一种，非常个人化的，强迫症式的习惯。”
陈默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脸色剧变的影佐龙一。
“我说的，对吗？”
“这位发报员的资料，应该就在课长您的档案室里。”
“他的代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应该叫，‘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