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废墟浓烟未散,地脉岩浆仍在翻涌,赤红的光芒在黑铁城残破的穹顶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
张玉倚剑而立,左肩的粗布已被鲜血浸透,惊蛰斜指地面,剑尖微微颤动,支撑着他几乎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闭目。
心神沉入那片澄澈如镜的剑心之境。
剑心通明——国术内功与精神意志的极致融合,能感知百里之内一切气机流动。
此刻,他的意识如丝如缕,蔓延向四面八方。
三十七道微弱却坚定的烙印剑波动正从不同方向疾驰而来,有的仓惶,有的决绝,但无一例外,都携带着那枚青铜小令的共鸣。
剑令已生效。
火种落地。
但这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
“火种落地,才刚开始烧。”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却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刻进这片焦土的每一寸裂痕。
远处,匠人们四散奔逃,有人跪地痛哭,有人疯狂砸碎锁链,怒吼着将铁锤砸向曾经监工的雕像。
自由来得太突然,像一场梦,而梦醒之后,是茫然与暴戾交织的深渊。
张玉知道,若无秩序引导,这群刚挣脱枷锁的人,很快就会变成新的暴徒,甚至比格雷戈尔更可怕——因为他们曾是受害者,如今却要向整个世界复仇。
他不能倒下。
哪怕血流尽,也不能。
风起,银甲破空。
苏纤月踏过焦土而来,赤霄剑归鞘,身后数十名“月神殿”精锐正迅速清理残余守卫。
她跃至张玉身侧,目光扫过他肩头渗血的布条,眉头微蹙:“你流血过多,再不疗伤,会伤及本源。”
“本源?”张玉睁开眼,眸光如寒潭深水,“比起这个,秩序崩塌才是真正的本源之伤。”
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新的青铜剑令,三才纹路流转,隐隐有剑气共鸣。
他将令递向孤鸿:“你带三十人,封锁南北商道,接应所有响应令召者。凡持令而来者,皆为剑盟之人,不得阻拦,更不得欺凌。”
孤鸿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剑令,仿佛接过一座山岳的重量。
他抬头,目光坚定:“若有人趁乱劫掠,该如何处置?”
“执剑非为夺利,乃为护道。”张玉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铁,“若有人以自由之名行暴虐之实——斩。”
孤鸿领命,转身疾行。
途中,一名老匠人正带着十几个同伴冲击武器库,手中铁锤砸向封印柜门。
孤鸿一步踏前,剑横于前,冷声道:“此地暂归剑盟管辖,不得擅闯。”
老匠人怒目圆睁:“我们被剥削了一辈子!现在凭什么听一个玩家的?你们这些‘旅行者’,不过是来看热闹的过客!”
孤鸿不语。
他缓缓将手中铁剑插入地面。
刹那间,剑身微震,一道隐晦龙纹自剑脊浮现,流转一瞬,随即隐没。
可就在这刹那,老匠人手中那柄破旧铁锤,竟发出一声清越鸣响,仿佛回应某种古老召唤。
老匠人浑身剧震,踉跄后退。
那不是普通的震动——那是他儿子生前独创的剑意共鸣法,只有在他挥剑时,身边兵刃才会自发共振。
他曾以为,那技艺随儿子葬身熔炉,早已湮灭。
“这……这怎么可能?”
孤鸿低头看着剑,声音低沉:“它认你,不是因为你拿它,是因为你心里还有剑。”
老匠人怔住,铁锤从手中滑落,砸在焦土上,发出沉闷一响。
他缓缓跪下,不是因为屈服,而是因为……某种比仇恨更深的东西,重新在心底燃起。
风渐止。
黑铁城的火势被苏纤月以赤霄剑引动寒霜之力封住核心熔脉,暂时压制。
但她知道,这只是表象。
地脉深处,仍有异样波动——那不是魔法,也不是系统机制,而是一种……被长期压抑的、属于“人”的意志在苏醒。
她回到张玉身边,低声:“孤鸿能稳住局面,但人心难控。你真的打算重建这里?”
张玉望着远方熔炉废墟,目光深远:“不重建,火就会熄。而火一旦熄了,就再也点不起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我要让他们明白,剑不止是杀戮的工具,更是守护的象征。剑侠之道,不在云端,而在尘世。”
苏纤月看着他,银甲染尘,却掩不住眼中那一丝动容。
她忽然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Npc,比她见过的所有玩家都更像一个……真正的领袖。
就在这时,废墟深处,一道瘦小的身影正拖着伤腿,艰难爬行。
阿锈,那个聋哑的铸剑学徒,在自毁机关爆发时被气浪掀飞,侥幸未死。
他手中紧紧攥着半块齿轮,眼神执拗地在废墟中翻找着断裂的导管与残破的熔炉核心。
他的嘴无声开合,像是在念着什么。
而在他身后,一道高大的身影悄然走近。
铁面,那个始终戴着青铜面具的工坊监工,缓缓抬起手,指尖触上自己脸上那道裂痕纵横的面具。
一声轻响。
面具碎裂,滑落。
露出的是一张布满灼痕的脸,右眼早已失明,左眼却如余烬未熄的炭火,死死盯着张玉背影。
他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抽出腰间那柄断刀,刀身锈迹斑斑,却仍透出一丝不甘的寒光。
然后,他蹲下身,用断刀的刃尖,在焦黑的地面上,开始刻字。
熔炉残垣间,夜风如刀,割裂尚未冷却的焦土。
阿锈的指尖早已磨破,鲜血混着锈屑,在断裂的导管与齿轮之间划出暗红的痕迹。
他拖着那条几乎断掉的右腿,一寸寸爬向中央控制台——那曾是黑铁城命脉的枢纽,如今只剩扭曲的金属骨架与凝固的岩浆残渣。
可他还记得。
记得每一道齿轮的咬合,每一根导管的能量流向,记得父亲临死前用炭笔在墙上画下的最后图谱:“炉心未灭,火种不绝。”
就在他颤抖的手即将触碰到主控阀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铁面站在他身后,青铜面具碎成两半,坠落在地,发出沉闷一响。
那张被烈火啃噬过的脸暴露在赤光之下,右眼空洞如枯井,左眼却燃着一丝不肯熄灭的火。
他没有看阿锈,而是缓缓抽出腰间的断刀,刀锋轻点地面,竟以刀代笔,一笔一划,刻下八个大字:
“炉心未灭,可重铸。”
阿锈猛地抬头,嘴唇剧烈颤动,无声地问:“你能修?”
铁面不语,只将断刀横移,在旁再刻一行小字:
“但需‘玉匠’之纹——那是……真正的剑道。”
风忽止。
张玉原本闭目调息,闻言猛然睁眼。
“玉匠之纹”?
那是他在传授《三才式》时,为区分真传与皮毛,以剑气在弟子兵刃上刻下的隐秘符印——唯有心性纯正、剑意通明者方可感应。
此纹从不外传,更未录入系统数据库,是纯粹属于“人”的传承印记。
可眼前这曾是监工的铁面,竟能凭记忆,以断刀临摹出《三才式》起手式的笔意轮廓,虽残缺,却神韵七成!
张玉眸光骤敛。
此人……绝非寻常匠人。
他曾在格雷戈尔麾下效力多年,却从未出手,也从不言语。
如今面具既落,执刀刻字,字字如剑,竟似曾执掌过真正的剑道权柄?
“你……是谁?”张玉低声问,声音如寒泉滴石。
铁面抬头,左眼映着熔炉余烬,缓缓在地面又刻下一字——
“影。”
一个字,一段尘封的过往。
张玉心头微震。
“剑影”二字,曾出现在古籍残卷中——百年前,莫拓大陆尚无玩家降临之时,有一支隐秘组织名为“剑影会”,专司守护失传的古老剑术,对抗教会垄断武学之权。
后遭清洗,全员覆灭,仅余传说。
难道……此人竟是最后的遗脉?
未及深思,天象骤变!
子夜钟声未响,黑铁城上空忽如墨染,那柄由爆炸黑烟凝聚而成的巨剑虚影,竟缓缓下坠,如神兵归鞘,最终化作一道赤金符文,轰然烙印于城中心的古老石碑之上!
刹那间,所有持有青铜剑令者心头一震,眼前齐齐弹出半透明面板提示:
【系统异变】
【隐藏组织·剑影会 据点激活】
是否入驻?(是\/否)
无数响应者心头狂跳。
这不是任务,不是公告,而是世界规则本身的回应!
张玉抬头望碑,赤金符文流转如血,映照他冷峻侧脸。
他忽然低语,声音轻如风吟,却仿佛穿透时空:
“不是剑令召人……是人心选了这条路。”
远在百里之外,山巅雾霭深处,伊莱亚斯立于机械祭坛前,义眼高速闪烁,将符文全貌尽数记录。
他缓缓合上数据面板,低声喃喃:
“他竟用一座城,建了一座庙……
可笑,还是可怕?”
风起,残烟卷地。
石碑前,焦土之上,一道道身影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汇聚。
三日后——
广场石碑前,已聚满响应者。
三十七名玩家,六十九名觉醒Npc。
张玉立于碑前,惊蛰横置膝上,剑鞘未解,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