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阿茧没有直接回答陆离关于太素山的问题,反而眯起那双爬过无数毒虫的深邃眼睛,反问道:“陆道长,你又是从何处得知‘太素山’这个名字的?”
陆离看了他片刻,没有立刻回答,指尖一弹,那枚鬼气铜钱再次浮现。
他对着铜钱,心中默问:“我该将实情告知他吗?若他与此事扯上关联,会否招致灾祸?”
毕竟,这是连功德圆满的李五味都只能语焉不详,以传说形式记录,且牵扯到一位真正“山神”的事情,因果之重,不得不慎。
在陆离催动鬼气铜钱的瞬间,古阿茧的瞳孔微微一动,他眼白的边缘,几条细如发丝的透明小虫悄然爬过,似乎在增强着他的感知。
他啧啧称奇:“好手段!旁人穷尽一生钻研占卜、易经、相学、观星,也未必能窥得几分天机,陆道长竟凭一枚铜钱便可直问因果,实在是……”
陆离语气平淡,带着无可奈何:“得了这便利,自然也招惹了数不尽的麻烦。”
他想起自己这一路行来,总被卷入各种神异事件之中,难得清静。
古阿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天将降大任嘛……”
他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看着陆离问卦。
铜钱落地,正面朝上——可以告知。
陆离再次抛起:“他若知晓,会出事吗?”
铜钱翻滚,反面朝上——不会。
得到明确答复,陆离才稍稍放心。
他目光扫过远处远处篝火旁,在兴奋张望人与蛊虫共舞的冯瑶月和芍药,她们甚至试图征得苗人同意拍照。
陆离最终指向矮个子的芍药,对古阿茧说道:“那个女孩,是一位‘尊者’的孙女,她命中有一劫,与那太素山上的山神有关。”
“尊者孙女?”古阿茧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并未太过意外,对“尊者”后代有难,有人来护道应劫的此类事件有所预料。
好人肯定能得好报,理应如此。
他思索片刻,终于开始述说他所知的秘辛:
“太素山……在我们千足寨代代相传的古歌里,那是一位真正的山神,名为‘太素’。
她并非什么名山大川之神,但在我们这片土地的传说中,她曾是一位极其强大的存在,是真正的‘仙’,而非那些由精怪修炼而成的伪神。
传说她清冷高洁,居于太素山巅,庇护着山中万千生灵,飞禽走兽皆受其恩泽,算得上是一片祥和净土。”
说到这里,古阿茧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寨子中心那栋最为古朴、也最为神秘的祠堂
“陆道长。”他示意陆离也看过去:“你看那祠堂,可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陆离依言望去,灰眸细细扫过祠堂。
在他的视野中,那祠堂安静,被篝火的光芒勾勒出轮廓,却……异常干净。
哪怕是在寻常不过的农村祠堂,即便香火不旺,也总有丝丝缕缕的族人供奉的香火愿力,转化成庇护一方的供气。
而这明显是传承悠久的蛊寨祠堂,供奉的必是祖灵或强大的蛊神,竟什么都没有。
陆离心中了然,表面却摇头道:“似乎,没什么特别。”
古阿茧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长不妨用你的力量,去试探它一下试试?”
陆离想了一下自己能使用的力量,此地距离祠堂尚有一段距离,若让萧满出手,唢呐声势必惊动全场;白素衣的纸屑鬼蜮或匹夫的兵煞之气动静也太大;
唯有云裳君的阴神之力,兼具供气与阴风的特性,能悄无声息地延伸过去。
带着虎威的阴风拂过人群,在祠堂上空,一缕赤红愿力与银色妖气交织,化作一头体型不大,却凝实威严的白虎虚影,凌空而立,俯瞰祠堂。
“连阴神都有了么……”古阿茧看着那白虎,低声自语了一句。
陆离听到了,并未在意。
若是让他看到白素衣那空洞的灰眸,恐怕这老族长就不是感慨,而是惊骇了。
那试探性的白虎虚影刚出现不到一息,异变陡生!
在场所有寨民,无论是否修习蛊术,他们身上或体内潜藏的蛊虫,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或惊吓,齐齐躁动起来!
毒蛇昂首,蜈蚣盘踞,飞虫振翅,全都朝着祠堂的方向,表现出了恐惧与臣服的颤抖!
跳舞的寨民们动作一滞,脸上露出疑惑,纷纷看向族长古阿茧。
古阿茧面色不变,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寨民们见族长示意无碍,虽然心中惊疑,但还是勉强压下不安,继续庆典,只是动作明显拘谨了许多。
而就在蛊虫躁动的刹那,在陆离的灰眸视野中,祠堂原本空无一物的高空,骤然涌现出无数驳杂混乱的“气”!
墨黑的鬼气、惨白的病气、猩红的煞气、甚至还有稀薄的生灵之气……疯狂涌出,迅速凝聚!
眨眼间,这些混乱的杂气竟化作一条体型庞大,几乎笼罩住整个祠堂上空的千足蜈蚣虚影。
那蜈蚣的每一对步足,都由一种不同的“气”构成,狰狞可怖,散发着混乱的气息!
只见那蜈蚣虚影张开由无数杂气构成的口器,猛地一吸!
祠堂上空白虎探出的那只爪子,连同小半个虚影,竟被它硬生生吞噬了下去!
“哼!”
一声冰冷的哼声,好似在陆离的耳边响起。
方才那道阴风骤然变得猛烈暴戾!
吹得篝火明灭不定,在场所有普通人,包括冯瑶月和芍药,都感到一股源自魂魄深处的恐惧!
凤冠霞帔,容颜绝美却面覆寒霜的云裳君,毫无征兆地自狂啸的阴风中一步踏出。
她绝美的脸上,那由赤红愿力勾勒的威严妆容变得愈发刺目,琥珀色的竖瞳死死锁定那条百足蜈蚣虚影,周身杀意凛然!
古阿茧见到云裳君真身显现,脸上也露出一丝敬畏,微微颔首:“阴神安好。”
陆离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念头飞转。
他并未主动召唤云裳君……是她自行感应到了挑衅而现身?还是说,这位由山君转化的阴神,并未完全失去自我意识?
他静心感知体内与云裳君相连的那道灰气符箓,力量沉静如深潭,生死依旧在他一念之间,只要他散去符箓,云裳君便会彻底消散。
“没有意识……”陆离很快得出判断:“要么是这‘千足蛊神’的气息刺激了她身为山君的本能?要么……她认得这蜈蚣了。”
他想起了之前鬼发女秀兰,遇到她“妹妹”时的躁动,这些由鬼神,似乎对同源或相识的存在格外敏感。
如此看来,很可能是云裳君认得这蜈蚣。
陆离挥了挥手,散去了风中的力量,云裳君冰冷的眸光扫过那条蜈蚣虚影,这才化作阴风,缓缓消散。
待到蜈蚣虚影与阴神俱皆隐去,古阿茧才舒了一口气,指着祠堂,对陆离郑重说道:
“陆道长,现在你明白,我们这‘百足寨’的由来了吧?我们世代居住于此,便是受这千足蛊神的庇护。”
他指了指祠堂的方向:“而这位蛊神……根据寨中的记载,在很多年前,它曾是太素山那位‘月神’座下,受到祂庇护的飞禽走兽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