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营地指挥中心,如同一颗被剥离出来、高速运转的机械心脏,与公共休息区那弥漫压抑与猜疑的“人性化”空间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仿佛被数据流与紧迫感电离,带着金属的腥甜。无数全息屏幕如幽浮的发光水母悬浮半空,层层叠叠,瀑布般倾泻着令人眼花的数据流、扭曲跳跃的能量波形图,以及来自各处传感器与侦查单元传回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画面。低沉的交谈声、密集如雨点的键盘敲击声、仪器高频运转的嗡鸣与散热风扇的嘶吼,交织成一曲高度戒备、临近临界点的交响。
红绸矗立中央主控台前,身形挺拔如标枪。目光如最精密的扫描仪,在几个关键战略屏幕间快速切换、审视。内部质疑的波澜未平,信任裂痕尚未弥合;外部,那口沉默的起源之井更如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涟漪。内忧外患之下,她的神经如绷紧至极限的弓弦,不容半分松懈。
突然——
“报告!”负责监控起源之井能量场的操作员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半身,声音因极度惊愕而变调,瞬间刺穿指挥中心固有的紧绷节奏,“井底能量场出现大规模、结构性扰动!级别……超出预设阈值!”
如同被无形磁石吸引,所有目光“唰”地聚焦至中央主屏。
只见原本虽混乱、尚能勉强分辨基础波动模式的起源之井能量波谱,此刻如癫痫发作般剧烈、无规律地疯狂抽搐、跳动!代表绝对能量强度的数值曲线,如挣脱枷锁的凶兽,以前所未有的陡峭角度直线飙升,屏幕上刺眼的红色警报区迅速扩大!更令人不安的是波谱形态本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有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微小生命体在其中同时苏醒、挣扎、试图彼此共鸣的奇特纹理,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
“能量扰动源深度确认……接近,不,位于井底核心区域!扩散范围……天哪,它在快速扩张!像……像滴入水中的墨滴,但速度快了百倍!”
“检测到大量……重复,大量低强度生命信号被同时激活!信号源数量……正在指数级暴涨!数据库无法匹配!无法精确计数!”
“信号特征分析……失败!与数据库内记录的圣殿任何已知防御机制、能量生物图谱、乃至所有归档实验体形态……均不匹配!重复,无法识别!是全新未知类别!”
操作员的声音一声急过一声,带着面对完全未知事物时的本能恐慌。主屏一侧的井底结构模拟图上,代表那些被激活“生命信号”的幽绿色光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拥有集体意志的瘟疫,又或某种诡异的生物粘菌,疯狂蔓延、蠕动、连接成片,形成一股无声却蕴含巨大不安的、活着的死亡潮汐,向着模拟图中未探索的黑暗区域侵蚀。
内部警报,尽管无声,却在指挥中心每个人的脑海中尖锐拉响,震得耳膜嗡鸣。
井底究竟发生了什么异变?
林蔷薇……是否还存活?她是引发了这一切,还是……也成了这诡异潮汐的一部分?
这些凭空出现、数量指数级增长的“生命信号”究竟是什么?是圣殿埋藏井底、从未启动的最终防御武器?还是……林蔷薇那不受控的“锈蚀”之力,与井内某种存在相互作用后,催化出的、超出所有人理解的可怕异象?
无论答案为何,都指向一个冰冷事实:起源之井内部的局势,已彻底、完全脱离“摇篮”此前所有预估、推演与掌控,正以无法理解的方式,滑向一个吉凶未卜、却大概率充满恶意的未知深渊。
就在指挥中心所有人被这内部突如其来的、超认知的剧变所震慑,大脑尚在拼命处理信息、试图理出一丝头绪的短暂空白期——
“呜——呜——呜——!!!”
刺耳欲聋的最高优先级外部物理警报,如某种濒死远古巨兽垂死前发出的、蕴含极致恐惧与毁灭意味的哀嚎,猛地炸响,毫无怜悯地贯穿整个指挥中心空间!安装在四面八方的红色旋转警示灯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将室内映照得一片血红,如浸没血海,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或坚定或犹疑的脸,都在此刻被染上同样绝望的色彩!
“紧急军情!最高警告!”通讯员的嘶吼几乎压过警报噪音,声音因极度惊骇完全变调,带着仿佛目睹地狱之门洞开的战栗,“外围第三、第七侦查岗哨……同时失联!最后传回最高优先级敌袭信号!侦测到圣殿直属‘清理者’部队……超大规模集结!正以标准歼灭战斗队形,高速向我方区域突进!”
主屏最大的分屏瞬间切换,显示前方侦查单元失联前最后一刻传回的、因强烈能量干扰而模糊扭曲、却足以让任何目睹者血液冻结的画面——
昏暗压抑、如末日将至的天光背景下,遥远地平线上,一道漆黑如墨的钢铁浪潮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那是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暗色重型动力装甲,统一制式如冷酷的杀戮模具,肩甲上狰狞的圣殿徽记在装甲自身能量回路与远处隐约炮火光映照下,如恶魔窥视的眼眸,若隐若现。这不仅是常规清理者步兵,队列中赫然混杂着体型堪比移动堡垒、多足行走、每一步都让大地微颤的重型攻坚单位;更有低空悬浮、如幽灵般无声滑行、机身下挂载令人胆寒的能量武器阵列的侦察与火力支援平台!它们组成的庞大阴影,如死亡幕布,无情投掷在荒芜大地上,带着碾碎一切、净化一切的绝对气势,滚滚向前,势不可挡!
“初步兵力估算……超过三个标准清理者军团!确认配备重火力覆盖单元及大型能量压制装备!”
“敌方行进速度极快!基于其当前速度及我方防线距离……预计首次接触时间……不足三十分钟!”
“综合其兵力配置、队形及能量读数……警告!对方摆出的是不留俘虏、彻底毁灭的全面歼灭态势!目标明确且唯一:就是我们,‘摇篮’,以及……我们身后的起源之井!”
外部警报,这不再是心理冲击,而是如实体般的、冰冷的万钧铁锤,带着绝对力量与毁灭的宣判,狠狠砸在指挥中心每个人的心脏上!几乎能让人听见自己心肌纤维被震裂的幻觉声响。
三个标准清理者军团!
这绝非以往小打小闹的巡逻遭遇或区域性清剿。这是圣殿动了真格,不再有任何试探与保留,决心以泰山压顶般的、绝对的优势力量,将“摇篮”连同这口可能带来变数的起源之井,从世界地表彻底、干净地抹除!
指挥中心内,时间仿佛凝固。先前因内部异变产生的嘈杂、惊疑,在此刻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真空的死寂取代。只剩外部警报持续不断、撕心裂肺的凄厉呜咽,内部监测屏上依旧疯狂跳动、散发不祥光芒的异常数据,以及巨大主屏上冰冷展示的、从两个截然不同方向、以两种同样致命形式逼近的死亡洪流——井内那诡异复苏、充满未知的“生命”潮汐,与井外圣殿那冰冷无情、秩序井然的钢铁毁灭洪流。
内外交困,真正的、插翅难飞的绝境,在此刻撕下所有伪装,以最直接、最残酷、最令人绝望的方式,轰然降临。
红绸依旧立于主控台前,双手死死按在冰冷、泛金属光泽的台面边缘,因过度用力,指关节扭曲,呈现失去血色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随时会刺破皮肤。她死死盯着内外两个屏幕上那截然不同、却同样指向最终毁灭的危机景象,那双总是如古井般深不见底、能掩盖所有情绪的眼眸中,此刻,终于无法抑制地、清晰地映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凝重。那凝重如此之深,仿佛将周围所有光线都吞噬了进去。
她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弥漫警报噪音与绝望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这沉重压力一同纳入肺腑,转化为支撑下去的动力。随后,她的声音响起,穿透刺耳的警报轰鸣,冷静得近乎残酷,清晰传达到指挥中心每个人耳中,也传遍营地每个角落:
“全员,最高战备。”
“启动所有防御协议,放弃外围所有非必要据点。”
“收缩防线,依托井口能量场边缘,建立最终防御阵地。”
她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逼近的钢铁洪流与井内诡异的生命光潮,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与命运对抗的决绝:
“我们……无路可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