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机械心彻底脱离顾夜寒的胸腔,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落入液氮罐的刹那,他残破的身躯如同被瞬间抽走所有提线的木偶,先是猛地一颤,仿佛在与某个无形存在做最后告别,随即彻底瘫软,每一寸肌肉都失去最后的张力,深深陷进冰冷的台面。
操作台旁,那台生命体征监测仪的屏幕,原本尚存微弱而不稳定的曲线,此刻迎来了最终审判。代表生命律动的线条,如同被无形剪刀同时剪断的琴弦,骤然呈现出断崖式的、无可挽回的下跌!
心率波形——归零。
那条曾起伏的曲线,化作一条冷酷笔直的横线,贯穿屏幕中央。
血压数值——骤降至无法探测。
数字疯狂跳动后,最终定格在一片代表虚无的横线。
血氧饱和度——消失。
百分比数字无声隐去,仿佛从未存在。
体温——
在液氮环境的持续掠夺下,本就极低的读数义无反顾地滑向与环境同温的、代表绝对静止的深渊。
刺耳而绵长、象征临床死亡的单调蜂鸣声,取代了之前所有断续的警报,无情撕裂了密室内短暂的寂静。屏幕上,所有代表生命活动的彩色曲线,最终褪尽颜色,化作一条条冰冷、笔直、如同墓志铭般毫无波动的惨白直线。
死亡,以其最标准的医学形态,似乎已无可争议地降临,将印记烙在这具年轻的躯体上。
密室内,液氮管道嘶嘶的喷发声仿佛被死寂无限放大,如同冰冷潮水,充斥每一寸空间,沉重压迫着每个人的鼓膜与心脏,几乎令人窒息。石盾和医官如同两尊冻结的雕像,僵立原地,脸色煞白如他们面前的躯体,目光死死锁住操作台上那具几乎与超低温环境融为一体、散发寒气的身体。
他躺在那里,身下是混合着蓝黑色冰渣、闪烁结晶碎片与少量迅速凝固生物凝胶的狼藉,宛如惨烈战争后的废墟。胸膛处,那个被强行剖开、边缘参差不齐的空洞,内部是冻结的、彻底失去活性的暗色组织与碎裂的蓝紫色结晶,不再有能量闪烁,不再有心跳搏动,只剩下一个触目惊心、仿佛通往万物终结的虚无缺口。失去了机械心这个核心能量源与“异物”,那原本疯狂蔓延的蓝紫色结晶化似乎真的停滞下来,如同失去指挥官的军队,凝固在他苍白冰冷的皮肤上,形成一幅残酷而诡异、充斥非人美感的抽象画。
他的面容苍白如多次漂白的古纸,没有丝毫血色,皮肤因失温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蜡像般的不真实感。嘴唇则是死寂的、近乎发黑的青紫色。然而,奇异的是,在承受了极致痛苦和挣扎之后,此刻凝固在他脸上的,并非扭曲的痛苦或狰狞,反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甚至带着一丝奇异安宁的平静。那双曾饱含痛苦、绝望与钢铁般决绝的眼眸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钻石尘般的冰晶,仿佛只是陷入一场深沉而无梦的漫长沉睡。一直紧锁、刻着无数苦难的眉宇,此刻彻底舒展,仿佛那纠缠他一生、源自血脉与冰冷植入物的无形枷锁,真的随着心脏的离体,而被彻底斩断、化为乌有。
彻底的、绝对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声音与希望的死寂,如同最厚重的裹尸布,笼罩着他。
医官的喉咙艰难滚动了一下,强忍着生理不适与心底某种更深的、混杂悲悯与敬畏的悸动。他颤抖着拿起最精密的脑波探测电极,小心翼翼地将冰冷贴片附在顾夜寒冰冷如石的额角与太阳穴。他将监测模式切换到最后一道防线——脑波活动监测。
屏幕上,初始是一片几乎平坦得令人绝望的基线,如同毫无生气的死水,映不出任何意识的涟漪。
一秒……
两秒……
时间在液氮的嘶鸣中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
就在石盾几乎要绝望地移开目光,强迫自己接受这残酷结局的瞬间——
就在那片代表脑死亡的、平坦的基线上!
一个极其微弱、振幅小到几乎与背景电子噪音融为一体的信号,却顽强地、极其缓慢地……起伏了一下!
如同投入万米深井中的一颗微小石子,终于触底,漾开一圈几乎无法观测、却被最灵敏仪器捕捉到的、细微到极致的涟漪。
紧接着,又是一下。
幅度依旧微弱到难以捕捉,间隔漫长而不规律,仿佛每一次起伏都需耗费巨大代价。但它确实存在着!
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随时会熄灭却固执闪烁的火星;像在无边黑暗与绝对零度的深渊中,一颗不肯放弃、仍以自身微弱频率向宇宙证明“我还在”的孤独脉冲星。
“还……还有……”
医官的声音干涩沙哑如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与一丝几乎不敢拥有的希望,“脑波活动……微弱到……几乎无法探测……但……确实存在!
他……还没完全脑死亡!”
这微弱到极致的信号,与屏幕上其他所有归零的、宣告肉体死亡的生理指标,形成绝望而诡异、违背常理的尖锐对比。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血压,体温接近绝对零度……
理论上,从任何医学标准来看,这都已是一具彻头彻尾的尸体。
但那一丝顽强到超越物理规律、仿佛源自灵魂本身的脑波,却又冰冷而确凿地证明着,顾夜寒的意识,或者说他灵魂的碎片,尚未完全消散,尚未被死亡彻底吞噬!
石盾猛地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极致寒意反而让他精神一振,眼中爆发出绝不认输的光芒。“立刻进行最高级别的维生处理!维持住这丝生机!不计任何代价!”
医官从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却极其小心、精准地开始操作,调动所有可能手段,注入兴奋剂鸡尾酒和神经保护剂,调整能量场,试图维持住那丝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断裂的脑波活动。这感觉,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试图用一根蛛丝拉住一个正坠入永恒黑暗的灵魂。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再次投向那个静静放置在旁、如同棺椁般的特制液氮罐。
罐体内,那颗被冰封的机械心在厚厚白霜覆盖下寂静无声,仿佛所有故事都已终结。罐体外,那个深刻的、笔画仿佛用灵魂刻下的“薇”字,在低温环境中,仿佛蕴含千钧重量,冻结了所有思念与决绝。
它不再仅仅是一颗被取出的器官,一个危险的枷锁核心。
它是顾夜寒用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以自身的 “死亡”为赌注,换来的战利品与证明。是斩断与圣殿一切联系的决绝,是保护林蔷薇不受任何牵连的绝对屏障,也是……此刻维系着操作台上那具“尸体”内最后一点意识微光的、遥远而冰冷的……
“锚点”。
希望与死亡,在此刻以一种**极其矛盾、残酷却又无比真实的方式,紧密地、绝望地交织在一起。
密室之内,液氮依旧嘶鸣不休,死寂笼罩着大部分空间,唯有那监测屏幕上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却固执起伏的脑波曲线,以及两人那急促而压抑、仿佛在与整个死神国度抗衡的动作,证明着这场惨烈而卑微的、与死神的角力——
尚未结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