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药圃的竹屋终于撞进眼里。苏氏正蹲在篱笆边收南瓜,圆滚滚的南瓜堆在脚边,像堆黄澄澄的元宝。听见马蹄声,她直起身,围裙上还沾着泥土,看见车帘后的李雪,手里的镰刀“当啷”掉在地上。
“可算回来了!”苏氏快步迎上来,拉着李雪的手就不肯放,指腹蹭过她手腕上的薄茧,眼圈红了,“瘦了,也黑了,定是受了不少苦。”
沈砚从车上跳下来,刚想说自己伤好了,就被苏氏一眼瞅见腰侧的绷带:“怎么又受伤了?我说不让你们瞎跑,偏不听!”嘴上嗔怪着,手却已经去灶房拎热水,“我炖了鸽子汤,快进去歇着,这就给你们热。”
竹屋的陈设和离开时一样,只是窗台上多了盆仙人掌,绿得发亮。李雪走到自己的房间,那盆兰草果然开得正好,淡紫色的花瓣舒展着,清香漫了满室。她摸了摸花瓣,忽然看见花盆里压着张字条,是林辰的字迹:“花开时,盼君归。”
“在看什么?”沈砚凑过来,手里还攥着个刚摘的野柿子,“师娘说这柿子甜,给你。”
李雪接过柿子,指尖沾了点柿霜:“没什么。”她把字条叠好,夹进外婆的医案里,“你的伤还没好,别总蹦蹦跳跳的。”
沈砚嘿嘿笑,把柿子塞给她,转身去帮苏氏劈柴。斧头抡得高高的,却因为伤口牵扯,动作有些僵硬,劈了好几下才劈开一根柴。苏氏在灶房看着,偷偷抹了把泪,又往汤里多加了勺枸杞。
林辰拄着竹杖在药圃里转,看着那些熟悉的草药——黄连的叶子绿得发油,当归抽出了新苗,紫苏的紫叶在风里晃。他在那片兰草圃前站了许久,这里的兰草是李雪外婆当年亲手栽的,如今已蔓延成一片,绿油油的叶片间,藏着不少含苞的花骨朵。
“林先生,喝碗汤。”苏氏端着汤过来,“这汤里加了些三七,补气血的。”
林辰接过汤碗,看着远处沈砚笨拙劈柴的身影,忽然笑了:“这小子,倒是长本事了,知道疼人了。”
苏氏也笑:“可不是嘛,以前毛手毛脚的,现在给雪丫头递药都知道轻手轻脚了。”她叹了口气,“就是这性子太急,总爱往前冲,不知道护着自己。”
晚饭时,桌上摆着清蒸鱼、炒马齿苋,还有沈砚最爱的桂花糕。李雪喝着鸽子汤,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这才是她想要的日子,有药香,有烟火,有牵挂的人。
沈砚正埋头喝汤,忽然被鱼刺卡了喉咙,咳得脸红脖子粗。李雪赶紧给他递过醋,嗔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沈砚灌了口醋,鱼刺下去了,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娘做的鱼太香了。”
苏氏笑得前仰后合:“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夜里,李雪坐在灯下整理药箱,把从江南带回来的草药分类放好。沈砚的房间就在隔壁,传来他翻身的动静,想来是伤口又疼了。她找出孟毒仙给的止痛膏,刚想过去,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敲门声,很轻,却很执着。
“这么晚了,会是谁?”李雪拿起银簪,走到院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月光下站着个穿青布长衫的男子,背着手,身形挺拔,竟是许久不见的楚风。
“楚大哥?”李雪打开门,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楚风笑了笑,手里拎着个小包袱:“路过这,就来看看你。”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银簪上,“看来你这一路,没少历练。”
林辰和沈砚也闻声出来,沈砚看见楚风,眼睛一亮:“楚大哥!你来得正好,我跟你说,我们在江南……”
“先进屋说。”林辰打断他,“夜里凉。”
楚风带来的包袱里,是些京城的点心和上好的宣纸。“陆衍让我给你们带的,说你们怕是吃腻了干粮。”他喝了口茶,话锋一转,“我这次来,是带个消息的——无影阁阁主在关外现身了,还和罗刹国的人有来往。”
“罗刹国?”李雪皱眉,“他们怎么会勾结外人?”
“据说想借罗刹国的兵力,在边关搞事。”楚风的脸色凝重,“陆衍查到,他们在关外的黑风口囤积了不少毒物,怕是想故技重施,污染水源。”
沈砚的拳头攥紧了:“这群混蛋!没完没了了!”
林辰的竹杖在地上敲了敲:“黑风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靠近罗刹国边境,不好贸然行事。”
“陆衍已经让人盯着了,只是人手不够,想请你们去帮帮忙。”楚风看向李雪,“他说你对毒物了解,有你在,把握大些。”
李雪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窗外的兰草圃:“什么时候动身?”
“不急。”楚风笑了笑,“陆衍说让你们歇几天,养足精神再去。我也顺便在这待两天,看看你们这药圃,据说比京城的御花园还好看。”
接下来的几天,楚风就在药圃住了下来。他不像沈砚那样爱动,总爱坐在竹椅上看书,偶尔帮李雪翻翻晒着的草药。沈砚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后来见楚风对李雪并无别的意思,也就放开了,还拉着他去山里打猎,回来时拎着只野兔,让苏氏炖了汤。
这天午后,李雪正在教附近的孩子认草药,楚风忽然走过来,手里拿着支兰草:“这就是能解百毒的兰草?”
“嗯。”李雪点头,“外婆说兰草的根最管用,能解蛊毒,也能清心火。”
楚风把玩着兰草,忽然道:“当年你外婆在京城,救过不少人,包括我爹。他总说,李家的姑娘,心善,手也巧。”他看向李雪,“你和她很像。”
李雪的心里一暖:“楚大哥见过我外婆?”
“见过一次,在太医院。”楚风回忆道,“她穿着青布裙,头发用根木簪挽着,正给一个小太监治烫伤,手法又快又准。当时我就想,原来真有这样的人,不为名不为利,就想好好治病。”
沈砚拎着药篓回来,听见他们说话,凑过来道:“我师姐也是这样!在江南救了好多孩子呢!”
李雪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推了他一把:“快去把草药晾好,不然要发霉了。”
楚风看着他们互动,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陆衍说,黑风口的毒物里,有罗刹国特有的‘冰蚕蛊’,这种蛊遇热才会发作,很难对付。”
“冰蚕蛊?”李雪想起《蛊经》里的记载,“外婆说过,这种蛊要用火莲才能解,火莲长在火山口,很难找。”
“陆衍已经让人去寻了,只是未必能及时找到。”楚风的眉头微蹙,“你们若是去,一定要小心。”
沈砚拍着胸脯:“放心!有我在,再厉害的蛊也不怕!”
李雪白了他一眼:“别大意,冰蚕蛊比蚀心蛊还厉害,中蛊者会全身结冰,最后冻成冰块。”
楚风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我爹当年从西域得来的‘火髓’,能驱寒气,或许能对付冰蚕蛊,你拿着。”
李雪接过瓷瓶,入手温热,里面的液体像融化的金子:“这太贵重了……”
“救人要紧。”楚风摆摆手,“你们什么时候动身?我陪你们一起去。”
“后天吧。”林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让沈砚再养两天伤,也让雪丫头准备些药材。”
后天清晨,天还没亮,苏氏就起来烙饼,给他们装了满满一包袱。“路上小心,别逞强。”她拉着李雪的手,又塞给她个布包,“这里面是些艾草灰,能驱蛊虫,记得带在身上。”
沈砚背着药篓,里面装着常用的药材和驱虫粉。楚风牵着两匹马,站在篱笆外等着。李雪最后看了眼那盆盛开的兰草,心里默念:等我回来。
马车驶离药圃时,朝阳正染红东边的天空。李雪回头望,竹屋越来越小,苏氏的身影在门口挥着手,直到再也看不见。
“别担心,很快就回来。”沈砚碰了碰她的胳膊,“等解决了冰蚕蛊,我们就回来种三叶草,丫丫还等着呢。”
李雪点头,摸了摸怀里的火髓和外婆的帕子,心里忽然充满了力量。不管前路有多少凶险,只要身边有他们,有这些牵挂和信念,就一定能闯过去。
就像这药圃的兰草,就算被风雨吹打,也总能在阳光下,绽放出最坚韧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