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打着竹屋的窗棂,李雪在灯下翻看那本夹着四叶三叶草的药书。书页间飘出片干枯的紫苏叶,是在幽灵村土坑边采的,边缘被虫蛀了几个小洞,却依旧带着淡淡的辛香。她忽然想起沈砚当时的样子,背着她蹚过溪水,肩头的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半片衣襟,却还嘴硬说“这点血算什么”。
“还没睡?”林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端着碗姜汤,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听你屋里灯亮着,进来看看。”
李雪合上药书,接过姜汤:“在想陆先生的信,他说南边私炼禁药的窝点,用的药材和黑药堂不一样,像是某种变异的曼陀罗。”她舀了勺姜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师伯,您说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南边?”
林辰在她对面坐下,竹杖斜靠在凳腿上,杖头的铜箍在灯光下泛着光:“等沈砚的伤彻底好透。那小子急着证明自己,可根基没打牢,出去只会吃亏。”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药书封面上,“你外婆的‘透骨针’,我教了你三成,剩下的得靠你自己悟,针法里的‘意’,比‘形’更重要。”
李雪点头,指尖划过书页上的穴位图:“我明白。就像您说的,推拿要顺着气血走,针法也得跟着脉络行,不能硬来。”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屋檐的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在数着光阴。林辰望着窗外的药圃,艾草在雨里轻轻摇晃,叶片上的水珠滚落,砸在新栽的兰草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明日让沈砚跟你学认药,他连苍术和白术都分不清,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
提到沈砚,李雪忍不住笑了:“他说草药长得都一个样,哪有练剑有意思。”话虽如此,却想起白日里沈砚蹲在药圃里,笨拙地给薄荷浇水,被苏氏笑话“浇太多要烂根”时,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第二日天刚放晴,沈砚果然被林辰揪到了药圃。他手里拿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泥土,看着满园的草药唉声叹气:“师伯,这些草有什么好认的?能治伤不就行了?”
“连草都认不清,怎么治伤?”李雪从竹篮里拿出几株草药,“你看,这是苍术,根茎粗壮,断面是黄白色的;这是白术,断面带点红,气味也更淡些。弄错了,轻则耽误病情,重则害人性命。”
沈砚撇撇嘴,却还是凑过去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苍术的叶子:“这么讲究?”
“行医本就讲究。”林辰的竹杖敲了敲他的手背,“当年你师父就是因为错把天南星当半夏,差点治死了人,后来闭门三年,把药书翻烂了才敢再出诊。”他指着东边的菜畦,“去,把那里的马齿苋拔来,要带根的,中午炒着吃。”
沈砚应声而去,拔草的动作却毛手毛脚,连带拔起了不少旁边的薄荷。李雪看得直摇头,跟过去教他:“看根部!马齿苋的根是红褐色的,薄荷根是白的,别弄混了。”
两人蹲在菜畦边,指尖都沾了泥土,阳光透过薄雾照在他们身上,把头发都染成了金色。沈砚忽然指着远处的山道:“你看,那是不是陆先生?”
山道上果然走来个白衣人影,正是陆衍,他身边还跟着个穿绿衫的少年,背着个半满的药篓,眉眼间带着股机灵劲儿。“林先生,李姑娘,沈小哥!”陆衍远远就招手,“给你们带了个徒弟来!”
少年抢在陆衍前头行了个礼,声音脆生生的:“弟子阿竹,见过三位先生!家在南边的青溪镇,听说先生们医术高明,特来拜师学艺!”他的药篓里装着些罕见的菌类,“这是我采的‘血灵芝’,能解蛇毒,算是拜师礼。”
林辰看着血灵芝,眼底闪过丝讶异:“这东西长在悬崖峭壁上,你一个孩子怎么采得到?”
阿竹挠挠头:“我从小在山里跑,熟得很。前几日见陆先生被毒蛇咬了,就采了这个给他解毒,他说我的眼力好,适合学医,就把我带来了。”
沈砚顿时来了兴趣:“你也敢抓蛇?”
“不光敢抓,还能分辨蛇毒呢!”阿竹拍着胸脯,“青溪镇的蛇,没有我不知道的!”
李雪看着阿竹灵动的眼睛,忽然想起刚认识沈砚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眼里只有“江湖”和“侠义”。她从药圃里摘了片紫苏叶:“那你认得这个吗?”
阿竹立刻答:“紫苏!能解鱼蟹毒,还能治风寒感冒!我娘每次做鱼,都要放几片。”
林辰点点头,竹杖在地上画了个圈:“留下吧。先跟着李雪认药,三个月后若能认出百种草药,再教你针法。”
阿竹乐得蹦起来,赶紧把药篓里的东西倒出来,里面除了血灵芝,还有些晒干的金银花、薄荷,整理得整整齐齐。“我娘说,学医先学德,不能马虎。”他的认真模样,逗得众人都笑了。
中午的饭桌上,阿竹捧着碗,眼睛瞪得溜圆:“这马齿苋炒得比我娘做的好吃!”他扒了口饭,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青溪镇最近怪事多,好多人得了‘懒病’,整天睡不醒,郎中说是中了邪,先生们要不要去看看?”
林辰和李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睡不醒?”李雪追问,“有没有别的症状?比如脸色发青,手脚发麻?”
“有!”阿竹点头,“我邻居王大叔就是,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躺在床上哼哼,我去看他,他嘴唇都紫了!”
陆衍放下筷子:“我本来就是要去青溪镇查这事,听说和南边的禁药窝点有关,那些人用变异曼陀罗提炼迷药,让人嗜睡成瘾,再趁机拐卖人口。”他看向林辰,“你们要是去,正好顺路。”
沈砚立刻放下碗:“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走!”
“急什么。”林辰敲了敲他的碗,“吃完饭,准备些解毒的草药,阿竹熟悉路况,让他带路。”他转向阿竹,“你知道那些‘懒病’患者,都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阿竹想了想:“好像都买过镇上张记杂货铺的‘安神香’,说点着了睡得香。我娘也想买,被我拦着了,那香闻着有点怪,甜兮兮的。”
“是曼陀罗的香气。”李雪肯定地说,“变异曼陀罗的花香比普通的更浓,能让人产生幻觉,长期闻会嗜睡成瘾,最后衰竭而死。”她起身往药箱里装东西,“得带些金银花、薄荷,还有解腻的山楂,这几样配在一起,能暂时缓解药性。”
沈砚也跟着收拾,把短剑别在腰间:“这次我肯定不会拖后腿!”
苏氏从屋里出来,给每人塞了个布包:“里面是干粮和驱蚊的药草,青溪镇多山蚊子,别被咬了。”她拍了拍阿竹的头,“路上照顾好先生们。”
阿竹用力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午后的阳光正好,四人踏上前往青溪镇的路。阿竹走在最前,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时不时指着路边的植物介绍:“这是‘蛇莓’,能治毒蛇咬伤;那是‘酢浆草’,酸溜溜的,能开胃……”
沈砚跟在他身边,听得认真,偶尔还会问几句,倒不像之前那样不耐烦了。李雪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林辰,竹杖敲在石板上的“笃笃”声,和阿竹的笑声、沈砚的问话声混在一起,像支明快的歌谣。
路过片竹林时,阿竹忽然停步,指着竹缝里的一朵小蓝花:“这是‘翠雀’,有毒的,不能碰。”他的眼神亮得很,“我爹以前就是误碰了这个,手上起了好多水泡。”
李雪赞许地点头:“说得对,这花的根和种子都有毒,能麻痹神经,和曼陀罗的毒性有点像。”
林辰的竹杖在翠雀旁边的泥土里探了探:“青溪镇的土壤偏湿,适合这类毒草生长,看来那些人是特意选在那里种曼陀罗的。”
沈砚拔出短剑,将翠雀割掉:“留着也是祸害。”
阿竹拍手叫好:“沈小哥真厉害!”
沈砚的脸微微发红,挠了挠头:“没什么……”
李雪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一路的波折没有白费。那个冲动莽撞的少年,正在慢慢长大,像药圃里的新苗,经历了风雨,终于开始扎根、抽芽。
前方的山道渐渐开阔,阿竹指着远处的炊烟:“快到了!那就是青溪镇!”
林辰的竹杖在地上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记住,这次去,先查清楚安神香的来源,别打草惊蛇。”
三人齐声应下,脚步坚定地往前走去。阳光穿过竹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满地的碎金。李雪摸了摸药箱里的银针,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心里踏实得很。
新的路已经在脚下展开,新的挑战也在前方等待,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带着药香,带着信念,就没有什么坎过不去。就像阿竹说的,青溪镇的山虽陡,却总有能走的路;毒草虽多,却总有能解的药。
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加油鼓劲。这一路,还长着呢,但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