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的夏夜总带着草木的清气。林辰坐在暖房的竹榻上,手里翻着孟书砚刚整理好的《南北医案合编》定稿,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纸页上,将“苏婉”二字照得格外清晰。
“林辰哥,秦伯煮了绿豆汤!”沈念端着个粗瓷碗进来,碗沿沾着颗绿豆,“他说这汤加了薄荷,喝着凉快,特意给你留了碗最甜的。”
林辰接过碗,绿豆汤的清甜混着薄荷的凉,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夏夜的燥热。他指着医案里的“回春藤栽培法”:“你看这里,书砚把玉泉河的土壤特性加进去了,这样南方药农看了也能种活。”
沈念凑过去看,见孟书砚在页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注着:“苏先生说,草木要顺其性,种药如做人,不可强求。”她忽然笑了,“孟大哥画的笑脸,跟娘医案里的一模一样。”
暖房外传来脚步声,是孟书砚抱着摞书稿回来。他刚从谷口的驿站回来,太医院的人来取定稿,说下个月就能刊印,到时会送一百本到百草谷和玉泉河的药庐。
“李院判还说,想请您去太医院讲学,讲讲苏先生的‘仁心术’。”孟书砚擦了擦额头的汗,眼里闪着光,“他说太医院的大夫们总想着用贵重药材,忘了有时候一把紫苏、几片生姜就能治病。”
林辰放下绿豆汤:“讲学就不必了,但可以把娘的‘以药换药’法子写进去。让他们知道,行医不是做生意,是积德行善。”
雷大叔扛着个新做的药柜进来,柜门上刻着回春藤的花纹,是他跟沈三学的手艺。“这柜子给书砚装医案用,”他把柜子摆在暖房角落,“沈三那小子在谷仓编药篓,说要给新刊印的医案做个布套,防潮。”
阿默从后山回来,手里提着串刚摘的野葡萄,紫莹莹的挂在藤上。“发现片新的药圃地,”他把葡萄放在石桌上,“土很肥,适合种雪莲幼苗,我已经做了记号。”
林辰想起从昆仑冰崖带回来的雪莲种子,一直收在娘的木匣里,等着合适的时机播种。“明天去看看,”他说,“娘的医案里写雪莲喜寒,后山背阴的地方正好。”
夜深时,暖房的灯还亮着。林辰铺开纸,想给玉泉河的药庐写封信,告诉沈三他们百草谷的近况。刚写下“谷里桔梗正盛”,就听见窗外传来虫鸣,叽叽喳喳的,像在凑趣。
他忽然放下笔,走到药圃边。娘当年种紫菀的地方,新撒的花籽已经冒出绿芽,在月光下像群熟睡的孩子。林辰蹲下身,轻轻给幼苗浇了点水,指尖触到泥土的瞬间,仿佛听见娘在说:“慢点长,不急,好花不怕晚。”
孟书砚还在案前忙碌,书稿上的批注越来越密,像在与多年前的娘对话。沈念趴在竹榻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片桔梗花瓣,嘴角带着笑。雷大叔和阿默在灶房收拾,柴火的噼啪声与远处的虫鸣缠在一起,温柔得像首摇篮曲。
林辰望着这一切,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把名字刻在石碑上,是让那些藏在医案里的善意,那些融在药香里的温暖,变成活生生的日子——是孟书砚笔下的图谱,是沈念手里的花瓣,是雷大叔敲打的木柜,是阿默种下的幼苗,是每个平凡日子里,不声不响却从未断过的念想。
他回到案前,在信的末尾添了句:“下月医案刊印,咱们在谷里摆酒,邀上玉泉河的乡亲,让他们也尝尝秦伯的青梅酱。”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在药圃的幼苗上,照在暖房的书稿上,也照在林辰的笔尖上。信纸上的字迹,与医案里娘的笔迹渐渐重合,像两条河流,终于在岁月的尽头,汇成了一片海。
百草谷的夜,依旧安静,却又热闹得很——有虫鸣,有风声,有纸张翻动的轻响,还有一颗正在悄悄生长的、属于未来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