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下,赤罗与苏青竹屏息仰望。
那足以碾碎星辰的“天道法相”含怒一掌,却只拍在了虚无之上,归墟庙那扇薄如蝉翼的木门,竟成了世间最坚固的壁垒。
掌劲余波化作毁灭风暴,将周遭虚空撕裂出万丈沟壑,久久不能愈合。
赤罗手中的紫焰战令嗡鸣不休,似乎在为错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而感到不甘,他喃喃自语,语气中混杂着惊疑与一丝敬佩:“他……竟然躲了?”
苏青竹的目光却始终凝视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庙内的景象。
她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不是躲,是回家。”
庙内光线昏暗,一如万古前的寂灭。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腐朽的气息,唯有那座早已炸裂的香炉残基上,焦黑的石缝间,不知何时钻出了一株青翠的新草,在从门缝透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生机。
林玄就盘坐在那片最深的焦痕之上,这里曾是他身陨道消之地,如今却成了他重生的起点。
他双目紧闭,神念却如一张无形巨网,瞬间铺满了诸天万界。
刹那间,他清晰地“看”到了,在那浩瀚的星海与尘埃中,有三百二十七处或明或暗的光点,正以“林玄”之名,顽强地跳动着。
其中,人界边陲那座小村的光芒尤为明亮。
村民们刚刚为他重立的石碑前,一炷粗糙的草香被颤巍巍地点燃,升起第一缕渺茫的青烟。
林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似嘲弄,又似释然。
他低语,声音在空旷的庙宇中回荡,仿佛是对着那高高在上的天道宣告:“天道,你走你的天门,我走我的烟囱。”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盘坐的身形骤然变得虚幻,如一捧流沙般散开,彻底融入了那无形无质的信仰洪流之中。
他的气息,他的意志,他的一切存在,都化作了一缕最纯粹的香火青烟,顺着那三百二十七道微弱却坚韧的心念丝线,无声无息地绕开了天道的封锁,向着人间烟火最浓郁的地方渗透而去。
人界,边陲小村,夜深人静。
一户农舍的屋顶上,那常年只冒出灰白炊烟的烟囱,忽然毫无征兆地飘起一缕极淡的金烟。
金烟袅袅落地,在老旧的灶台前凝聚成一个挺拔的身影。
林玄现身,身上还带着一丝烟火的气息。
他从容地拍了拍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对着灶台后方那个手持火钳、惊得目瞪口呆的老农温和一笑:“老丈,莫怕。借你家灶火暖个身,顺道……吃顿便饭。”
老农哪里见过这等神仙般的手段,吓得魂不附体,但看着林玄那并无恶意的眼神,还是颤抖着双手,从锅里盛出了一碗尚有余温的粗粮饭和一碟咸菜。
林玄也不客气,接过碗筷便大口吃了起来。
那寻常百姓都嫌刮嗓子的粗粮,在他口中却仿佛是无上珍馐,吃得香甜无比。
一顿饭的工夫,老农的恐惧也渐渐消散,只剩下满心的敬畏。
饭毕,林玄放下碗筷,对老农道了声谢。
临走前,他伸出手指,看似随意地在冰冷的灶台砖石上轻轻一点。
一道微不可察的金色律纹一闪而逝,瞬间隐入砖石深处。
“此灶,从此火种不熄。”他轻声道。
话语平淡,却如律令。
从此以后,凡是在这口灶上生火做饭之人,无论心中所想为何,其心念深处,都将更容易滋生出“信林玄”的念头。
这便是他的道,不争夺,只渗透。
归墟炉前,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戳着炉火的铁头,通过炉中跳动的信力之火,“看”到了这一幕。
他咧开大嘴,嘿嘿一笑,粗声粗气地评价道:“老大这招可真够损的,天道不是要断他的香火,让他灶台变冷吗?他倒好,直接去帮别人家烧热灶,顺便把人家的灶台都改成姓林的。这是专烧天道的冷灶啊!”
林玄的身影在夜色中穿行,快若鬼魅。
百里之遥,不过转瞬即至。
他来到了一座早已废弃的土地庙前。
庙宇破败,神台空空如也,连土地神的神像都已碎裂成泥。
然而,在神台的角落里,却摆着一块被人为打磨过的残破石碑,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个字——林玄。
石碑前,还残留着几根燃尽的香头,显然是附近村民偷偷供奉的。
这里,便是那三百二十七处信仰光点中的一个。
林玄盘坐于碑前,心神沉入其中,将这股微弱但纯净的信力作为引子,散入广袤的地脉之中,开始悄然反向追溯。
他要找出,那无处不在的“断信阵”,其根源究竟在何处。
信力如水,顺着地脉网络流淌,很快,一幕幕景象在他神念中浮现。
他“看”到,自己的香火在汇聚的过程中,总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分流向一些隐藏在深山古刹、或是繁华城池中的神秘庙宇。
这些庙宇供奉的,并非任何世人熟知的神明,而是一尊尊没有面容、没有名讳的“无名神龛”。
而在那神龛之内,正藏着一颗颗如同种子般、不断搏动的黑色肉瘤。
那是天道余念寄生的“命脉丝孢子”!
它们就像是附着在信仰管道上的毒瘤,通过香火的反向流动,疯狂地抽取着本该属于林玄的信仰之力,甚至反向污染信徒的心智,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将信仰转向那虚无的“天道”。
看清这一切的瞬间,林玄眼中寒光一闪,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吃我的香,还想在我身上长瘤?真是……不知死活!”
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刀,指尖萦绕着一缕锋锐无匹的金色神光。
没有丝毫犹豫,他以指为刀,在那块刻着他名字的残碑上,重重划下了一道全新的律纹!
那是一道属于他林玄的“律”,一道截断万法的“律”!
“我在此立律——凡供我名者,香火不入邪庙!”
声音不大,却仿佛是天地初开的第一道法则之音。
刹那间,诸天万界,那三百二十七处或明或暗的“林玄”碑文、牌位、乃至石刻,无论形态如何,在同一时刻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光!
金光化作利刃,顺着信仰的流向逆斩而上!
遍布各界的“无名神龛”内,那些贪婪吸食着香火的“命脉丝孢子”仿佛遇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克星,瞬间停止了搏动。
紧接着,在一阵无声的尖啸中,尽数爆裂开来!
噗!噗!噗!
一蓬蓬腥臭的黑血从那些古老或隐秘的庙宇中溅射而出,染黑了庙墙,惊得附近的生灵四散奔逃。
一场针对林玄的阴谋,被他以最霸道、最直接的方式,从根源上彻底斩断!
而遥远的归墟之地,那座隔绝了天道法相的破旧庙宇,紧闭的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自行开启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一缕纯粹凝练的金色烟气,从门缝中悠然飘出,不理会门外那依旧狂暴的虚空乱流,也不屑于走那早已被天道锁死的天门,而是径直冲向天际,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轻蔑的挑衅。
老子不走你的门,我自己就能开路。
天穹之上,那翻涌的黑雾似乎因这缕金烟的出现而凝滞了一瞬,冰冷的意志中流露出一丝错愕与暴怒。
然而,就在这天人对峙的紧张时刻,归墟外围那片静谧的竹林深处,夜色正浓。
竹影摇曳,万籁俱寂,仿佛世间的一切纷争都与此地无关。
一个名叫小豆子的少年弟子,正蜷缩在用竹叶铺成的简易床铺上熟睡。
他是被苏青竹从山下捡回来的孤儿,心性单纯,灵觉却异常敏锐。
突然,熟睡中的小豆子猛地蜷缩起身体,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如同置身于冰窟之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听”到了。
在那无边无际的、比黑暗更深沉的寂静之中,有一种东西苏醒了。
它不是任何形式的低语,更不是咆哮或嘶吼。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存在”,一种比山岳更沉重、比深渊更古老的意志,正从归墟的最底层,缓缓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