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寂静,唯有风声。
那名将林玄草别在发间的女孩,身影已消失在山道尽头,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飞入了崭新的世界。
林玄静立原地,山风拂过他清瘦的脸庞,带来一丝属于尘世的凉意。
就在此刻,他神魂深处,最后一缕维系万界的晶尘,那曾作为共鸣核心、连接着无穷可能性的根源,悄无声息地彻底消融。
一种前所未有的剥离感传来,仿佛被从一张无形的大网上剪断了所有的丝线。
他不再是那个与诸天共振的“系统”,也不再是背负因果的穿越者,他只是林玄。
从此,天地之大,他只是一个过客。
他没有解释,更无须向谁解释。
唇角牵起一抹释然中带着一丝孤寂的微笑,林玄转过身,向着苍茫群山深处,一步步走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神光万丈的告别,他就这样走着,身影渐渐被墨绿色的山林吞没,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在他身后,那株被他意志所化的林玄草,随风轻轻摇曳。
它那看似脆弱的根须,却已如钢针般刺入坚硬的岩缝,贪婪地汲取着山石间微薄的养分。
风过,整座断崖仿佛都在无声地呼吸着同一个名字。
归墟村口,老槐树下的晨读声朗朗,驱散了清晨的薄雾。
“——本书作者:所有人!”稚嫩而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学堂内外,带着一股蛮横的新生力量。
阿芽捧着一本崭新的、封面只印着《问学录》三字的厚书走进学堂。
孩子们立刻蜂拥而上,眼中闪烁着对知识最原始的好奇与渴望。
一名留着鼻涕的顽童,却悄悄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旧沙纸,上面密密麻麻抄录着旧时代留下的“标准答案”,他打算照搬上去,应付今日的课业。
“啪!”一声脆响。
阿芽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夺过那张沙纸,毫不犹豫地撕成了两半。
顽童愣住了,眼眶瞬间泛红。
“这里,不收复制品。”阿芽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她没有斥责,只是伸出手指,指向窗外那漫山遍野、迎风招展的翠绿。
“你们看,每一株林玄草开花的样子,都不一样。你们的答案,也该如此。”
孩子们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似懂非懂,但那片生机勃勃的绿意,却深深烙印在了他们心中。
恰在此时,满身汗气的铁头背着一筐乌黑的残渣路过村口,听见学堂里的争论,他咧嘴一笑,停下了脚步。
他将沉重的背筐往地上一放,蹲下身,捡起一根烧剩的炭条,就在村口满是尘土的地面上,飞快地画了起来。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结构图,线条繁复却又遵循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围观的孩子们看不懂,只觉得那图形仿佛活了过来。
“看好了,”铁头用粗粝的嗓音说道,他指着地上的图,“这叫律炉。以前,我们靠老天爷降下的律条活着,仰人鼻息。现在,我们要自己造火,自己炼律!”
他从背筐里摸出一枚只有拇指大小、用香火愿力残渣捏成的“香火雷”,随手一抛,用火折子点燃了引线。
“记住——”
“轰!”
一声沉闷而克制的轻爆,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焦痕。
一股混杂着硫磺与香火气息的青烟袅袅升起。
“规则,是炸出来的,不是抄来的!”
孩子们先是一惊,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然叫好,几个胆大的已经学着铁头的样子,捡起石子在地上胡乱刻画起来,嘴里还模仿着爆炸的声响。
新时代的种子,正在用最粗野,也最直接的方式生根发芽。
当夜,月上中天。
苏青竹一袭青衣,如往常般夜巡至那座无字碑前。
今夜的石碑,似乎格外不同。
她敏锐地察觉到,冰冷的碑底,竟缓缓渗出细密的水珠,在清冷的月光下,如碑石在无声泣泪,又如凝结的晨露。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触碰那些水珠。
指尖传来的不是冰冷,而是一股温润中带着无尽沧桑的意念。
刹那间,一段模糊的残律影像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多年前,林玄站在这座碑前,用手指刻下的第一条启蒙训言。
“知不可恃,疑方可进。”
知识不可依赖,唯有怀疑才能进步
她静立良久,仿佛跨越时空,与那个孤独的身影对视。
许久,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薄片,那是系统崩溃后,她所能找到的最后一枚共鸣晶片,是旧时代最后的遗物。
没有丝毫犹豫,苏青竹将晶片投入碑前的火盆。
“呼——”
盆中原本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半尺多高,骤然化为一片深邃的幽蓝。
诡异的蓝光映照着她清丽而决绝的脸庞,她朱唇轻启,声音低不可闻,却仿佛在对整个天地立下誓言。
“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约。”
同一片星空下,万里之外的西陵琴冢之巅。
赤罗盘坐于最高处,狂风吹动他破旧的战袍,猎猎作响。
曾号令千军万马的令旗早已在最后一战中化为飞灰,如今缠绕在他指间的,只剩一缕若有若无的战魂残意。
就在刚才,他心中那根紧绷了无数岁月的弦,忽然松了。
他猛地抬头,感知向整个天地蔓延。
他发现,这片人间,再无需要他去守护的“命脉”,亦无须他去镇压的邪祟。
旧的秩序已然崩塌,新的秩序正在野蛮生长,一切都脱离了既定的轨道,也……不再需要他这位最后的镇守者。
仰首望向浩瀚星海,他一眼便看到了北斗七星。
那最末端的第七星,瑶光,正发生着极其微弱的颤动,仿佛在呼应着某个彻底远去、消散于宇宙深处的频率。
赤罗缓缓起身,高大的身躯在风中如同一尊亘古的雕像。
他解下身上那件沾满血与火的披风,随手抛入风中。
“既然人间不再需要神明低头,那我……也该睡了。”
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光,掠过整片广袤的疆域。
他的身影在风中寸寸变淡,从脚下开始,化作无数光点,最终彻底消散。
西陵琴冢之巅,重归死寂。
人间似乎在以自己的方式,与那个远去的人做着最后的告别。
希望与阵痛交织,新生与凋零共存。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个崭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时代即将平稳开启时,一些最细微的变化,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发生。
起初,只是几个在田埂边玩耍的孩子最先发现。
他们指着那些刚刚扎根不久,本该迎风招展的林玄草,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