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禧堂内,此刻已非往日的富贵雍容,而是如同被投入了沸油锅中,一片哭嚎、怒骂、绝望交织的末日景象!
贾母高坐榻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铁青,浑浊的老眼怒睁,手中的紫檀木拐杖被她死死攥着,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杵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咚!咚!咚!”声,伴随着她嘶哑却充满愤怒的斥骂:
“糊涂!糊涂啊!天大的糊涂!贾家……贾家百年的清誉……祖宗的脸面……全被这孽障丢尽了!丢尽了!” 每骂一句,拐杖就狠狠杵一下,仿佛要将那“孽障”钉死在地底!
贾政站在堂中,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随时都要背过气去。他指着门外诏狱的方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尖利:
“孽畜!混账!猪狗不如的东西!竟做出这等与尼姑苟且、辱没门楣的腌臜事!还……还撞在锦衣卫手里!下了诏狱!贾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让他丢到阴沟里去了!我……我这就去!去跪着求李珩!求他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趁早在诏狱里结果了那个逆子!清理门户!也省得他活着,继续给贾家招祸!让祖宗蒙羞”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状若疯癫。
“老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嚎响起!王夫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猛地从椅子上扑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扑到贾政脚边,死死抱住了他的腿!她发髻散乱,涕泪横流,精心保养的脸上糊满了泪水和脂粉,狼狈不堪。
“老爷开恩啊!老爷!念在……念在妾身年过四旬,膝下……膝下就只有宝玉这么一点骨血傍身的份上啊!饶了他……饶了他这一回吧!” 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断断续续,“若是……若是我的珠儿还在……人世……不需老爷吩咐!那孽障做出此等有辱祖宗、自甘下贱的事来,妾身……妾身也定当一碗毒药先灌死了他!再去老太爷灵前悬梁自尽!向老太爷和列祖列宗谢罪!可……可是……”。
王夫人说到贾珠,悲从中来,哭得更是肝肠寸断,几乎要晕厥过去:
“珠儿……我那苦命的珠儿啊!他走得早啊!撇下我这没用的……老爷!您若再打死了宝玉……不如……不如一刀一刀剐了妾身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才能宣泄那滔天的绝望。
听到“珠儿”二字,贾政那暴怒的身形猛地一僵!长子贾珠,那个才华横溢、端方持重、承载着他所有期望却英年早逝的儿子!巨大的悲痛瞬间淹没了愤怒。王夫人那句“若珠儿活着”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了他的心窝!
他想起贾珠临终前苍白而愧疚的脸……贾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满腔的怒火瞬间化为无尽的悲凉,两行浑浊的老泪再也控制不住,滚滚而下。他颓然地停下脚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贾赦看着眼前这夫妻俩抱头痛哭、乱成一团的景象,眉头紧锁,烦躁地猛一拍身旁的紫檀茶几!
“啪!” 茶盏震得跳起!
“够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老太太还坐在这里呢!” 贾赦难得地拿出长兄的威严,声音带着几分不耐,却也透着一种混不吝的“清醒”,“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把宝玉那孽障从诏狱弄回来!是打是罚,是关是锁,也得先把人弄回来再说!人在诏狱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变数!万一……万一真牵扯上叛逆,那就不是丢脸,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了!”
他顿了顿,看向哭得几乎脱力的王夫人,语气带着几分刻薄:“再说了,宝玉也到了通人事、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少年郎,血气方刚,一时把持不住,偷个腥尝个鲜,本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罪过!莫说是我们这等钟鸣鼎食之家,便是那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心里莫非就真干净得像圣人?弟妹你也莫怪存周心狠,宝玉也属实让你娇纵得没了边儿!关在屋子里,丫头婆子围着,却连个正经通房都不给,可不就把他憋坏了?饥不择食才惹出这等祸事!眼下说这些无益,当务之急是先把人要回来!家丑不可外扬!等人回来,关到祠堂里,仔细管教个一年半载也就是了!”
贾母听着大儿子这一番话,虽然混账中透着歪理,但好歹是条出路。她疲惫地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充满了无力与苍凉:“罢了……你们大哥说的……也在理。就……就依着他的主意去办吧。若那珩哥儿……执意不肯放人……” 老太太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老婆子我……亲自去跪着求他!求他看在……看在我这棺材瓤子的份上,饶了宝玉这一遭!” 说着,又要落泪。
“母亲!万万不可!” 贾赦连忙劝阻,“哪里就劳动您老人家了?折煞儿子们了!这事儿,还得让琏儿媳妇去!她跟珩哥儿最说得上话,昨儿夜里也在场,前因后果最清楚!让她去求,最是合适!若她不成,咱们再议不迟!”
提到凤姐儿,一直垂首侍立在角落、等着听信儿的平儿赶紧上前一步,福身回话,声音带着急切和后怕:
“回老太太、老爷、太太,二奶奶动不得了!昨儿夜里,庵里当场抓出七八个叛贼,刀光剑影的,二奶奶本就吓得不轻。后来……后来侯爷查知咱们府上的人跟那静虚老贼尼牵扯到一起,而那静虚竟是叛军的探子!侯爷雷霆震怒,抄起庵里那根碗口粗的顶门棍……对着我们奶奶……就是十几下狠的!全打在腰下……当场就打出血晕了!皮开肉绽!这会儿还趴在庵里禅房的榻上,动弹不得,连坐都坐不起来!若不是伤得这般重,二奶奶早就挣扎着回来报信了!”
平儿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圈也红了:“二奶奶……二奶奶心里还记挂着宝二爷!怕他在那地方害怕,自己都伤成那样了,还强撑着求侯爷,让把秋纹、碧痕、还有宝玉的小厮寿儿一并带去了诏狱!就求着……能让他们在里头给宝二爷壮壮胆气,侍奉一二呢……” 平儿刻意隐去了凤姐儿挨打更具体的缘由,只强调了她的“顾全大局”和对宝玉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