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身体彻底康复后,那勤劳了一辈子的性子便再也闲不住了。镇东王府虽好,终究是寄人篱下,她总念叨着要找些事做,自食其力。林默拗不过母亲,也知她心性如此,便顺着她的意思,在王府附近一条还算热闹的街市上,盘下了一间不大的铺面。
铺面不大,却干净亮堂。母亲执意要开一家面馆,说她最拿手的就是做面,当年在不荒村,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少不了请她去帮忙擀面。林默没有反对,对他来说,母亲开心最重要。
于是,“林记面馆”便在这条街上悄然开张了。没有鞭炮锣鼓,没有显赫招牌,只有母亲忙碌而充实的身影,和氤氲在空气中、带着麦香与骨汤醇厚气息的白雾。
林默褪下了那身象征力量与杀戮的魔修气息,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青布衣衫,坐在柜台后面,负责收账。这对于一位挥手间可令山崩地裂的化神修士而言,是一种极其新奇,甚至有些荒诞的体验。起初,他看着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看着凡人们为几文钱讨价还价,看着市井的烟火气在眼前流淌,心中那份属于“林默仙师”的疏离感久久不散。
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他将这视为一种修行,一种对心境的磨砺。收敛所有神识与力量,只用最普通的眼睛去看,最普通的耳朵去听,仿佛自己真的就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面馆对面,是一家开了有些年头的“陈记裁缝铺”。铺子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个约莫七八岁年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小男孩名叫石头,性子活泼,眼神清澈,像山涧里未经污染的溪流。
面馆开张没几天,石头就成了店里的常客。每天晌午前,他都会攥着几枚温热的铜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声音清脆地喊道:“林奶奶,一碗阳春面,不要葱!”
母亲总是笑着应下,手下利落地擀面、切条、下锅,最后撒上几粒翠绿的葱花(石头那份单独留出不加葱),浇上熬了一上午的浓白骨汤。那香味,能飘出半条街去。
石头就趴在柜台边,眼巴巴地看着,偶尔吸溜一下鼻子,那馋嘴的模样甚是可爱。等面好了,他会小心翼翼地把铜钱一枚枚放在林默面前的柜台上,然后端起比他脸还大的海碗,满足地往回走。
起初,石头有些怕林默。这个坐在柜台后的叔叔虽然长得好看,但总是不怎么笑,眼神淡淡的,让人不敢靠近。但小孩子的心性最是单纯,来的次数多了,见林默从未驱赶过他,甚至还偶尔会在他够不着柜台时,默默将收钱的木盒往他那边推近一点,石头的那点怯意便渐渐散了。
他开始尝试跟林默说话。
“林叔叔,你今天怎么不看书了?”(林默有时会拿本凡俗的杂记翻看)
“林叔叔,我爹说我昨天缝的扣子歪了,你能帮我看看吗?”
“林叔叔,街口王爷爷家的花猫生小猫了,可好玩了!”
林默大多时候只是淡淡地应一声,或者点点头。但石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每天乐此不疲地跟他分享着属于孩童世界的“大事”。渐渐的,林默偶尔也会在他捧着碗离开时,淡淡地说一句:“小心烫。”或者在他炫耀新学会的字时,简短地纠正一下笔画。
这细微的互动,被忙碌的母亲看在眼里,脸上总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知道,儿子心里那层坚冰,正在被这最平凡的人间温情,一点点融化。
林默自己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看着石头那双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睛,听着他稚嫩的童言童语,他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在不荒村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那份纯粹的快乐与简单,是他踏上修行路后,早已遗失的东西。
他甚至动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神识,扫过石头的身体。根骨寻常,并无灵根,注定是红尘中的凡人一生。但这又何妨?这份不涉利益、不关力量的短暂交集,反而显得格外珍贵。
有时,石头会好奇地问:“林叔叔,你和林奶奶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你们以前也开面馆吗?”
林默看着窗外熙攘的人流,目光有些悠远,轻声道:“嗯,很远的地方。以前……不开面馆。”
他没有多说,石头也似懂非懂,很快又被其他新鲜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日子就在这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和石头日复一日的清脆童音中,平静地流淌。林默坐在柜台后,收着零散的铜钱,听着市井的喧嚣,看着母亲脸上满足的笑容,和对门那个每天准时出现的小小身影。
他体内的魔元在自行缓缓运转,愈发凝练。识海中,佛魔法相静静盘坐,左半身的魔焰似乎不再那么躁动,右半身的寂灭之意也内敛了许多。他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的使命,记得那些刻骨的仇恨与执念,但此刻,这份凡俗的宁静,如同暴风雨眼中那片奇异的安稳,让他得以喘息,也让他的道心,在杀戮与守护、冰冷与温情之间,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并不知道,这一碗碗普通的阳春面,这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正在他波澜壮阔、充满血色与挣扎的命途中,悄然结下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纯净的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