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晨雾灌进领口,秦尘望着天际翻涌的雷云,喉间突然泛起一丝腥甜。
识海中心灯的微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明明灭灭间,昨夜梦境再度清晰——焦土上十二玄雷化作巨龙,每道龙爪都抓着半腐的尸骸,他站在尸山之巅,身后传来自己的声音:“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老大?”阿蛮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少年扶着岩壁直起身子,后背结痂的伤口还渗着淡红,“你脸色白得跟北冰域的雪似的。”
秦尘攥紧寒焰枪,枪柄上的雷纹硌得掌心生疼。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却见一抹月白身影从岩洞口转出——是小雅,捧着青瓷药碗的手背上还沾着药汁,“七日前你说要调雷核,如今雷核没见稳,倒是连药都不肯喝了。”
药香混着山雾钻进鼻腔,秦尘这才惊觉自己确实七日未眠。
昨夜每合眼一次,那片焦土就多堆十具尸体;每转一次身,身后的“自己”就笑得更狰狞。
他伸手接过药碗,指尖碰到小雅微凉的手背,“不是我不睡……是‘它’在等我入梦。”
黑鳞犬突然伏地低吼,脖颈上的雷纹如活物般游窜。
这只跟着他踏遍四域的灵兽,此刻四爪深深抠进冻土,喉咙里滚出的不是寻常吠叫,倒像是某种古老雷息的呜咽。
秦尘顺着它的视线望去——雾气弥漫的山谷深处,有若隐若现的幽光流转,像极了前世镇压心魔时见过的“照魂渊”。
“那是……”阿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话音突然顿住。
秦尘摸出怀里的残破玉简,那是三日前在葬兵谷最深处的断剑下挖到的。
鸿蒙本源雷注入的刹那,玉简表面浮起血字:“心魔渊开,照见真我。入者九死一生,唯无惧者得生。”他盯着山谷方向,喉结动了动,“我体内有雷核意识低语,有前世执念侵袭,更有万千亡魂哀嚎……若再不斩断心障,迟早会被自己吞噬。”
“老大!”阿蛮急得踉跄两步,伤口崩开的血珠染红了衣襟,“这渊听着就邪乎!上次在北冰域极渊,咱们差点被冰魄妖龙吞了——”
“阿蛮。”秦尘打断他,声音里裹着庚金雷的锋锐,“你跟着我从被丢进乱葬岗的废物,走到踏平遗蜕、心灯初燃。你说,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他转头看向小雅,后者正垂眸替他整理被风吹乱的发绳,“替我守着黑鳞犬,它感知到的威胁,不是你们能扛的。”
小雅的手指在他发间顿了顿,最终只是将药碗塞进阿蛮手里:“两个时辰,若渊口雷息不散……”她没说完,却抬眼与秦尘对视。
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暗色,像极了前世神霄大陆的雷海。
秦尘转身走向山谷时,黑鳞犬突然扑上来咬住他的裤脚。
他蹲下身,摸着犬首的雷纹,“别怕,我去把那些藏在灵魂里的脏东西,全扒出来烧干净。”犬毛在他掌心簌簌发抖,却终究松开了口,退到小雅脚边,喉咙里仍发出压抑的呜咽。
踏入渊口的刹那,天地骤暗。
原本清亮的晨光像被泼了墨,岩壁上浮现出无数扭曲人脸,每一张都咧着嘴重复同一句话:“杀尽天下人,方得一日安……”是幻音童子的声音!
秦尘瞳孔骤缩,前世被背叛时,这声音就裹在神劫里,每说一个字,就有一道雷劈碎他的神魂。
黑鳞犬的吠叫戛然而止。
他回头,正看见那畜生被无形之力按在地上,四爪刨出的土坑里渗出雷光——那是它在拼命用雷息抵抗。
“退远点!”秦尘大喝一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太乙青木雷的生机喷在掌心。
戊土麒麟雷应声而起,在身周凝成金色光盾,将那些呢喃声隔绝在外。
地面突然泛起黑雾,无数暗红印记如活物般游走。
秦尘瞳孔微眯——这是“心印陷阱”,由他过往杀戮凝聚的精神烙印。
前世雷尊杀过三宗七城,重生后为夺资源斩过族中长老,这些血债全成了陷阱,踩中就会被困在对应的记忆里疯癫。
他足尖轻点,风行天罡雷裹着身形腾起三寸,每一步都精准避开印记最浓的地方,“你们想让我疯?可我偏要清醒着走下去。”
深入三里时,眼前景象骤然变化。
东玄域秦家祠堂的檀木香气扑面而来,供桌上的香灰还泛着暖黄,老族长却跪在香案前,后心插着半截雷霆枪——那是他重生初期,为了争夺雷属性灵脉,亲手捅进去的。
“阻我者,皆该死。”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秦尘转身,看见另一个自己正擦拭枪尖的血迹,眉眼间的冷厉比此刻的他更甚三分。
那是他最疯狂的模样——被家族欺辱到极致时,被庶兄打断经脉时,被丢进乱葬岗等死时,所有的不甘与狠戾凝成的影子。
“你怕了?”影子举起枪,枪尖对准老族长颤抖的后背,“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变成我这样?”
秦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清晰记起那夜的每一丝情绪:老族长说“庶子不配学雷诀”时的冷笑,庶兄往他药里掺碎骨粉时的得意,还有自己握着断枪从乱葬岗爬回来时,喉咙里反复回荡的“我要活”。
他引动葵水玄冥雷,冰寒顺着经脉漫遍全身,将翻涌的情绪冻成冰碴,“我不是后悔杀人……我是怕有一天,杀人成了习惯。”
话音未落,吞噬祖雷的胚胎突然在识海震颤。
那枚跟着他重生的雷核,裂纹深处泛起幽光,竟主动吸收了一缕从幻境里逸散的负面情绪。
秦尘眼睛微亮——原来十二玄雷不仅是力量,更是他斩除心魔的利刃!
他指尖凝聚庚金白虎雷丝,对着幻境边缘狠狠一划。
冰蓝色的雷丝如切豆腐般撕开空间,刺目的白光涌进来时,他听见影子的嘶吼:“你逃不掉的!你的双手早被血浸透了——”
“我没逃。”秦尘一步跨出幻境,寒焰枪在掌心转了个枪花,“我是来算账的。”
虚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黑雾翻涌间,一道黑影缓缓凝聚。
它的面容不断变幻,时而像前世的雷尊秦九霄,时而像重生后第一个对他伸出手的凌苍,声如千人齐诵:“你以为你是来试炼?不,你是来认罪的。”
镜魇!
秦尘瞳孔收缩。
这是心魔渊的守护者,更是他斩出的“暴政之念”所化。
它抬手一挥,空中浮现一座断裂石碑,“雷帝罪录”四个大字泛着血光,下面密密麻麻刻着前世屠灭三宗七城的细节,连每个城破时的哭喊声都清晰可闻。
“你屠城时,有三岁孩童抱着你的腿喊‘叔叔’;你灭宗时,有老宗主跪在你面前说‘我有雷诀要传’……”镜魇的声音像毒蛇信子,“这些,你都忘了?”
幻音童子的吟唱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整座山谷都在震动,仿佛天地都在为他的罪孽诵经。
秦尘望着石碑上的血字,喉间泛起苦涩——他确实忘了。
前世站在神霄大陆之巅时,他只记得“挡路者死”,却忘了那些被他踩在脚下的,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你说我该赎罪?”他突然笑了,幽紫雷核在掌心炸裂,“好啊——那就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在审判谁!”
镜魇的嘴角扬起诡异笑意。
深渊轰然震动,秦尘脚下的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一股巨力将他往下拽去。
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幻境的碎片在眼前飞旋——青砖铺就的后院,老槐树的影子里,一个六七岁的小胖子正揪着另一个瘦弱男孩的头发往墙上撞,而那个缩在墙角的小身影,眼尾有颗朱砂痣,和他此刻的模样,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