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拼杀，谢怀蝶倒是难得地精神奕奕，手指翻飞，眼神锐利，丝毫不见平日那副电量不足的萎靡模样。仿佛所有的精力都被压缩、点燃，尽数倾泻在了这块方寸屏幕之上。
时间在激烈的团战和系统提示音中悄然流逝。快到六点时，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按下了他电脑主机的电源键。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谢怀蝶正打到关键处，技能都按到一半，被这突如其来的中断搞得措手不及，猛地扭头瞪向罪魁祸首：“你干嘛？！”
许知夏已经站起身，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意味：“带你去吃饭，吃完回去。”
谢怀蝶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对了，这家伙是来“抓”他回去的。能给他这几个小时自由游戏的时间，似乎已经是他法外开恩了。
意识到这一点，谢怀蝶胸口那股火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嗤地一下泄了大半。他抿了抿唇，把到了嘴边的骂人话又咽了回去。
忍了。
他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跟着许知夏走出了包间。许知夏走在前面，步伐不疾不徐，却总能恰好挡住谢怀蝶可能想溜走的任何角度，像个经验丰富的牧羊人，沉默地驱赶着不听话的羊羔。
谢怀蝶被许知夏带着拐进了网吧附近一条更窄的小巷。巷子深处有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面馆，招牌上的字迹都模糊了，但门口飘出的食物香气却十分诱人。
许知夏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店面不大，只摆着五六张桌子，收拾得倒还干净。他也没问谢怀蝶想吃什么，直接走到柜台前，对里面忙碌的老板说道：“两碗牛肉面。”
谢怀蝶跟在他身后，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牛肉面……是他喜欢吃的。许知夏怎么知道？又是那该死的“小时候”？
他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忍不住开口，带着点质疑：“你怎么点这个？”
许知夏付了钱，转过身，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我自己爱吃。”他顿了顿，补充道，给了谢怀蝶一个看似可以选择的机会，“你要是不喜欢吃，再点其他的。”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把谢怀蝶所有的质疑都堵了回去。他自己爱吃，所以点了，合情合理。至于谢怀蝶喜不喜欢，那是他自己的事。
谢怀蝶看着许知夏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一时语塞。他讨厌这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却又找不到理由发作的感觉。他难道能说“我不吃牛肉面”吗？可他确实……是吃的。
两人找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小小的面馆里弥漫着骨头汤的浓郁香气和煮面的水汽。许知夏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渐暗的天色上。
谢怀蝶坐在他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有些油腻的桌面，心里那点因为游戏被打断而升起的不满，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许知夏对他这种过于“顺手”的了解和照顾，像一张无形又柔软的网，让他挣脱不得，烦躁，却又……隐隐有那么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久违的安心感。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了上来。厚厚的牛肉片，碧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许知夏将其中一碗推到谢怀蝶面前，然后拿起自己那双一次性筷子，掰开，低头安静地吃了起来。
谢怀蝶看着面前这碗显然符合自己口味的的面，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沉默吃面的人，最终也拿起了筷子。
行吧，吃饭。吃完……再回去面对那该死的晚自习和无处不在的“监视”。
吃完饭。面馆里的热气仿佛还在周身萦绕，牛肉汤的余味尚未完全散去。谢怀蝶跟在许知夏身后，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往回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走到校门口，看门的还是那个熟悉的老大爷。他推了推老花镜，眯着眼打量着并肩走来的两人，脸上露出明显的狐疑。
许知夏下午拿着学生会开的条子出去时，说的是“抓人”。现在人是带回来了，可这组合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矮点儿长得好看的那个虽然臭着脸，却也没反抗，就这么老老实实跟在高点儿的那个小伙子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而且……
老大爷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最后落在许知夏身上，慢悠悠地开口，带着点审问的意味：“同学，你下午是……三点多出去的吧？”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这都七点多了，抓个人……需要这么久？”
空气瞬间凝滞。
许知夏：“……”
谢怀蝶：“……”
两人同时语塞。
许知夏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僵硬。
他该怎么解释？
解释他不是去抓人，而是去“陪玩”外加“管饭”了？
解释他眼睁睁看着谢怀蝶在网吧打了接近三个小时的游戏，不仅没阻拦，还贴心地把饮料瓶盖都拧开了？
这话说出来，别说老大爷不信，连他自己都觉得离谱。
谢怀蝶站在旁边，原本因为不得不回来而郁闷的心情，此刻莫名掺进了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他斜睨着许知夏，想看看这个总是游刃有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年级第一，要怎么圆这个漏洞百出的谎。
许知夏沉默了几秒，大脑飞速运转。直接承认放纵显然不行，强硬搪塞又不符合他一贯的形象，而且容易激化矛盾。
就在气氛越来越尴尬，老大爷眼神里的怀疑越来越重时，许知夏微微吸了口气，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老大爷，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调整过的、介于诚恳与无奈之间的度：
“抱歉，老师。找到他花了点时间。”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他……不太配合，沟通上用了些功夫。”
他没说谎。找到谢怀蝶确实需要知道他常去的据点，而“沟通”……从劝说到默许他玩游戏，再到带他去吃饭，这整个过程，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一种更耗费心神的“沟通”。
老大爷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又瞥了一眼旁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谢怀蝶。谢怀蝶那副浑不吝的样子，倒确实像是能干出“不配合”、“需要耗费时间沟通”这种事的人。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老大爷最终挥了挥手，算是放行，嘴里还嘟囔着，“以后抓人效率高点，别磨蹭到这么晚，不安全。”
“知道了，谢谢老师。”许知夏微微颔首，侧身示意谢怀蝶跟上。
谢怀蝶撇撇嘴，迈步走进了校门。经过许知夏身边时，他极轻地、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危机暂时解除。
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次“抓人”行动，从过程到结果，都充满了某种心照不宣的荒诞和偏离。许知夏的底线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为某人一再后退，而谢怀蝶的抗拒，也在这种诡异的“宽容”和照顾下，变得不再那么绝对。
晚自习的铃声在前方教学楼响起，夜色中的校园灯火通明。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融入这片光亮之中，各自怀揣着无法言说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