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夏讲完最后一步,笔尖在草稿纸上点出最终的答案,侧头看向谢怀蝶,语气平稳:“最后算出答案……会了吗?”
谢怀蝶听得半懂不懂,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浆糊,但被许知夏这么盯着问,含糊地应道:“啊?啊!会了,会了。”
许知夏看着他这副明显心虚的样子,没说什么,只是将笔递还给他,用下巴点了点那道题:“那自己写一遍。”
“??” 谢怀蝶愣住了,低头看着纸上那些如同鬼画符般的公式和步骤,头皮一阵发麻。刚才听的时候好像模模糊糊有点感觉,可真要自己动手,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连第一步该写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捏着笔,手指关节有些发白,盯着题目看了半天,一个字也写不出来。那种熟悉的、因为无法理解和记忆而产生的挫败感和烦躁又开始往上涌。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有些别扭地、声音比刚才小了不少,用笔杆轻轻碰了碰许知夏的胳膊:
“要不……” 他顿了顿,耳根微微发烫,“你再讲一遍吧?”
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类似于求助的意味。与其说是要求,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服软。
许知夏侧目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和紧紧抿着的嘴唇,那里面的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清晰可见。他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或者嘲笑的神色。
教室里晨读的声音依旧喧嚣,但在他们这一小方天地里,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几秒后,许知夏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刚才更放缓了些许:
“好。”
他重新拿起笔,将草稿纸往两人中间挪了挪,指尖点回题目的最初条件。
“从这里开始,看仔细。”
许知夏的笔尖重新落回题目的起始条件,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没有急着推导,而是先将那几个关键的条件和对应的公式又重复了一遍,确保谢怀蝶的视线跟上了。
谢怀蝶这次没再走神,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移动的笔尖。
他能闻到许知夏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点书卷气的味道,很近,这让他有些不自在,却又奇异地安抚了他心底那股因无知而升起的焦躁。
“第一步,代入。”许知夏写下一个简单的数字,动作很慢,“看清楚这个数字是从哪个条件里来的了吗?”
谢怀蝶盯着那数字,又看了看题目,迟疑地点了下头:“……嗯。”
“好,第二步,套用公式。”许知夏笔尖移动,写下那个基础的公式,每个字母都工整清晰,“这个公式,记住了吗?”
谢怀蝶看着那串符号,努力在空白的记忆里搜寻,眉头拧着,没吭声。
许知夏等了他几秒,见他没有反应,也不催促,只是用笔尖在那个公式上轻轻圈了一下:“这个需要记。现在,我们把第一步得到的数字,代进公式里对应的位置。”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笔尖缓慢地划过,将数字填入公式中的字母处。谢怀蝶的视线跟着移动,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然后,计算。”许知夏开始进行简单的算术,每一步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把进位之类的细节也标注出来,“这里,3加7等于10,写0,进1……”
他的讲解不像老师那样高高在上,也不带任何评判,只是纯粹的、一步步的拆解,仿佛在搭建一个极其简单的积木模型。
谢怀蝶看着那些原本如同乱码的符号和数字,在许知夏的笔下一点点变得有序,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的答案。他脑子里那团浆糊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拨开,露出了一丝微光。
“最后,答案。”许知夏写下最终的数字,笔尖顿了顿,侧头看向谢怀蝶,“这次,看明白了吗?”
谢怀蝶看着草稿纸上清晰的步骤,又回想了一下刚才许知夏缓慢的演示,那种完全茫然的感觉消退了一些。
“……好像,明白了。”谢怀蝶点了点头说。
许知夏观察着他的表情,确认他眼底的困惑确实减少了,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他没有立刻让谢怀蝶自己写,而是将草稿纸完全推到他面前。
“看着步骤,自己说一遍。”他换了个方式。
谢怀蝶愣了一下,看着纸上的字,磕磕绊绊地开始复述:“先……代入那个数,然后……用这个公式……算这里……再加起来……”
他说的断断续续,偶尔还会卡住,需要看一眼草稿纸提示。许知夏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在他完全卡住的时候,才会用笔尖轻轻点一下对应的步骤。
当谢怀蝶终于凭借自己的记忆(大部分是短期强记)和草稿纸的辅助,磕磕绊绊地把整个解题过程复述完时,许知夏点了点头。
然后,他重新拿出一张空白的草稿纸,放到谢怀蝶面前。
“现在,自己写一遍。”
谢怀蝶看着空白的纸,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抱怨。拿起笔,回忆着刚才的步骤,犹豫着,落下了第一个数字。
动作很慢,字迹也有些歪扭,但确实是在尝试着,依靠自己那点刚刚被强行灌输进去的、尚且脆弱的理解,去重现那个过程。
许知夏没有再靠过去,只是坐在旁边,目光落在谢怀蝶微微蹙起的眉心和专注的侧脸上,看着他笨拙却又异常认真地在纸上划写。
早读课的铃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第一节课的老师走进了教室。
班主任李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后排那两颗几乎凑到一起的脑袋,尤其是谢怀蝶那难得一见的、对着习题册苦大仇深的侧脸,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他清了清嗓子,刻意放大了点声音:
“咳咳……许知夏,你一会儿再讲,先上课。” 他的目光带着提醒,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落在许知夏身上。
许知夏闻声抬起头,神色如常,对着老师的方向微微颔首,随即利落地将摊在两人中间的笔记和草稿纸收拢,放回了自己桌角,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场“课外辅导”只是课间的一个小插曲。
李老师的视线又转向谢怀蝶,看着他那还盯着空白草稿纸、眉头紧锁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点试探和极其不习惯的口气,硬邦邦地挤出一句表扬:“还有你谢怀蝶,你……今天表现不错。”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明显的“强夸”意味,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他实在怀疑眼前这个学生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调包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打他的脸——
刚才还对着题目一脸沉思(或者说挣扎)的谢怀蝶,在听到许知夏收拾东西的动静和李老师那句干巴巴的表扬后,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和耐心,肩膀一塌,毫不犹豫地、带着点如释重负又像是赌气的意味,直接往桌上一趴,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动作行云流水,恢复了往日的标准姿态。
李老师:“…………”
得,白夸了。还不如不夸!
他看着那颗瞬间进入“休眠”状态的后脑勺,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最终,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弃了深究这反常的一幕,拿起粉笔,敲了敲黑板,将注意力拉回课堂:
“算了,先上课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恢复正常,“好,同学们,打开课本第85页,我们今天来学……”
讲课声在教室里回荡。
最后一排,许知夏已经挺直背脊,目光投向黑板,进入了听课状态。而他旁边,谢怀蝶维持着趴睡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偶尔极其轻微变换一下重心的动作,透露着他或许并未真的睡着。
课堂在继续,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粉笔灰,也照亮了最后一排那泾渭分明却又透着某种古怪联系的两个身影。一个专注听讲,一个“沉睡”不醒,中间隔着那只突兀的、咧着嘴的蓝色鲨鱼,像是一个无声的、关于妥协与坚持的注脚。
——
之后几天,高二(三)班最后一排的景象堪称一道奇观。校霸谢怀蝶,那个曾经与课本势不两立的人物,如今竟天天戳着旁边学神的胳膊,眉头紧锁地指着习题册上的某处。
这画面太过震撼,导致贴吧和微博的“蝶夏”话题热度持续飙升。
【校霸居然主动问学神题!为爱学习,爱了爱了!!】
【就是说,甜死了,有没有三班的姐妹能近距离拍一拍?】
谢怀蝶刷到这些评论,额角青筋直跳。他问个题而已,怎么又给这帮人提供造谣素材了?他简直冤得慌!
这次他没像往常一样装作没看见,憋着一股气,切到自己那个谁也不知道的小号,在热门帖子下评论:
【可能他们只是单纯的想一起做题?】
他试图把风向往“纯洁的同学情”上引。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的小号立刻遭到了cp粉的“围攻”。
【学习需要靠这么近吗?姐妹,你是哪个班的,你是没看到他们的近距离。不然就不会这么说了。】(附赠一张模糊但能看出两人肩膀几乎相贴的偷拍照)
【就是就是,学神讲题的时候,校霸那个眼神,啧啧,根本不像看题,像看人!】
谢怀蝶看着这些回复,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越描越黑!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蛛网的虫子,挣扎得越厉害,缠得越紧。
烦躁之下,他点开了那个蝴蝶头像的微信。
【你自己下场去解释一下】他没好气地打字。
【:?】
【就校园贴吧!】谢怀蝶强调。
【:又更新了?】(许知夏其实是装的,他刚才不仅看见了更新,还看见了谢怀蝶小号那苍白的辩解以及女生们的反驳,他甚至顺手给那条说“校霸眼神像看人”的评论点了个赞。)
【嗯,不然呢?赶紧的!】谢怀蝶催促。
【好。】
五分钟后,谢怀蝶刷新贴吧,看到了许知夏那个认证大号的回复,简单粗暴的一句话:
**【他是我弟弟,正常。】
谢怀蝶:“…………”
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弟弟?!正常?!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果然,帖子瞬间又爆了,评论风向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角度彻底歪楼:
【什么东西?!学神亲自下场解释!!】
【我操,两人不仅是一对儿,还是骨科吗?更好磕了!!】
【年上还是年下?我赌年上!学神宠溺攻 x 校霸别扭弟弟受!】
【楼上姐妹会磕!笔给你!!】
谢怀蝶看着屏幕上飞速刷新的“骨科”、“年上”、“宠溺”等字眼,血压直接飙到了临界值。他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许、知、夏——!”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直接冲到了对面宿舍。
“哐哐哐哐哐!!!”
巨大的、带着滔天怒气的砸门声在对面的宿舍门板上响起,整条走廊都被震得仿佛抖了三抖。
“许知夏!你给我滚出来!!!”
这次门扇几乎是在他砸下第三声的同时,就“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快得惊人。
许知夏站在门后,穿着居家的灰色短袖,神色平静,眼神里甚至没有一丝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在此时、以此种状态出现在门口。
谢怀蝶没空细想他为什么开门这么快,所有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他一步跨进去,几乎顶着许知夏的鼻尖,开门见山:
“许知夏,你他妈什么意思。”
许知夏微微后退半步,给他留出空间,脸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平静:“怎么了?”
“弟弟?”谢怀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猛地拔高,“我他妈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哥哥?!”
“不就是吗?”许知夏反问,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彻底点燃了谢怀蝶的雷区。他最恨的就是许知夏这种仿佛掌握着他全部过去、而他本人却一片空白的姿态。
“他妈少拿以前那套糊弄我!”谢怀蝶猛地挥手,动作带着极大的烦躁,“都说了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非要拿以前的关系跟我套近乎,你有意思吗?!”
他吼得很大声,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抗那段他无法掌控的、属于“另一个谢怀蝶”的记忆。
许知夏静静地看着他激动地挥舞手臂,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愤怒、委屈和深深的无力感,沉默了几秒,然后,在一片激烈的情绪风暴中,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有。”
谢怀蝶所有的咆哮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许知夏,这人……这人简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一点,指着许知夏的手机:“总而言之!赶紧给我发个正常的解释!”
“这就很正常。”许知夏坚持自己的说法。
“正常个屁!”谢怀蝶彻底放弃跟他沟通,“你不发我自己去发!”
他像是要证明什么,当即就在许知夏宿舍门口,背靠着门框,掏出手机,手指用力地戳着屏幕,直接切到了自己那个几乎长草、但认证信息明确的校园贴吧大号。
他飞快地打字,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点击发送:
【别听他解释,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发送成功的提示刚出现,谢怀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眼睁睁看着帖子下面的回复如同潮水般再次爆炸式刷新:
【我操我操!学神刚才刚下场,校霸就亲自出来解释了!】
【不是吧,这么甜?俩人一个说‘是弟弟’,一个急着撇清关系,这明明就是欲盖弥彰啊!!】
【哈哈哈哈校霸这是恼羞成怒了吗?更像了更像了!】
【赌一包辣条,他俩绝对有事!这互动我能磕一百年!】
谢怀蝶看着屏幕上那些完全偏离他预期、甚至更加兴奋的评论,缓缓抬起头,看向宿舍里面那个始作俑者。
许知夏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看吧,有用吗?
谢怀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一个能表达此刻崩溃心情的字都找不到。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混合了极致愤怒、巨大无力和深深绝望的眼神,最后剜了许知夏一眼,然后猛地转身,像一抹游魂一样,脚步虚浮地走回了对面自己的宿舍,“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这一次,连砸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怀蝶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手机从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屏幕还亮着那些让他心梗的评论。
解释?
澄清?
在许知夏这个“队友”和那群脑回路清奇的围观群众面前,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泥沼,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而那个把他推下来的人,此刻正站在岸上,用一种他永远也看不懂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他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