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跑操铃声像一根钢针,准时刺破清晨的寂静。谢怀蝶眉头紧锁,把脑袋往被子里埋得更深,试图隔绝那催命一样的声音。
一年半了,他早就练就了自动屏蔽这噪音的本事,身体像焊在了床上,纹丝不动。
紧接着,宿舍楼的大喇叭里传来杨主任那熟悉又聒噪的嗓音,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个快要退休的老头:
“同学们早上好!新的一天开始了!快起床,下楼跑操。晨跑有益于健康!快快快,都动起来,没起床的赶紧起来!”
谢怀蝶在心里冷笑。一个老头儿,还能钻进他被窝里把他揪起来不成?笑话。
谢怀蝶死死捂着被子,打定主意要把装死进行到底。
然而,今天似乎注定有人不想让他安生。
“咚咚咚——”
清晰而规律的敲门声,不轻不重,正好三下,直接敲碎了他残存的睡意。
谢怀蝶的起床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他猛地掀开被子,眼底带着血丝,浑身低气压地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不管外面是老师还是哪个不长眼的学生,他今天非得骂个痛快不可!
门刚开了一条缝,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就贴上了他的脸颊,带着食物特有的香气。
谢怀蝶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弄懵了,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他定睛一看,是一个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包子,还冒着丝丝热气。顺着拿着包子的手往上看,是许知夏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那人比他高了小半个头,穿着整齐的校服,一只手里拿着包子贴在他脸上,另一只胳膊上挂着书包,手里还稳稳地拿着两杯豆浆。他就这么站着,没说话。
等了大概两秒,见谢怀蝶没反应,许知夏才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预报:“买多了,吃吗?”
“?”
谢怀蝶彻底清醒了,但脑子更乱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嘲讽和不可思议的表情:“年级第一不认识数字?然后买多了一份是吗?” 这借口还能再烂点吗?
许知夏看着他,眼神都没动一下,只是作势就要把包子和豆浆往旁边走廊的垃圾桶里扔:“不要拉倒。”
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哎——!”谢怀蝶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个即将被抛弃的包子袋子,连带着许知夏拿着豆浆的手也被他拽得晃了一下。
动作快过大脑。抓住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但抓着袋子的手却没松。
许知夏看着他抓住包子的手,又抬眼看了看他别扭的表情,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另一杯豆浆也递了过去。
谢怀蝶抿着唇,僵持了两秒,最终还是臭着脸,一把将包子和豆浆都夺了过来,硬邦邦地挤出一句:“……谢了。”
许知夏“嗯”了一声转身就走,回了对面自己宿舍,关上了门。
谢怀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温热的包子和豆浆,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早餐,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等反应过来之后,转身,开门,关门,背靠着门板,拆开了塑料袋。包子是普通的肉包,豆浆是原味的。他咬了一口包子,面皮松软,肉馅咸香。
吃着吃着,他动作慢了下来。看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里的烦躁感退去了一些,但另一种更难以捉摸的情绪,悄然浮了上来。
这新学期,看来是没法消停了。
谢怀蝶慢吞吞地吃完那个肉包,喝完豆浆,掐着早读课快开始的点儿,才胡乱套上校服,抓了抓睡得翘起的头发,拉开宿舍门。
几乎是同时,对面宿舍的门也“咔哒”一声开了。许知夏背着书包走出来,校服拉链规整地拉到锁骨位置,看起来清爽利落。
谢怀蝶看到他,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
许知夏脚步没停,一边往楼梯口走,一边平淡地回答:“请假了,不用跑。”他顿了顿,侧头看了谢怀蝶一眼,“一起走吗?”
这话问得自然,却让谢怀蝶瞬间想起了上学期那句让他耿耿于怀的“你打不过我”。他撇撇嘴,语气硬邦邦地顶了回去:“不跟嘴欠的走。”
许知夏脚步微顿,看了他一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平静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什么,很快消失。
他拧巴的土象性格让他开不了口道歉或者解释什么,最终只是收回目光,扔下一句:“哦。那我走了。”
说完,他就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下了楼,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走就走。”谢怀蝶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心里那股水象星座特有的拧巴劲儿也上来了。他偏不跟上去,就站在原地,靠着墙壁,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划拉着。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估摸着许知夏早就到教室了,他才慢悠悠地晃下楼。
这个时间点,跑操结束的学生们早就进了教室开始早读。通往教学楼的路空旷安静,只有几个穿着橙色马甲的清洁工在慢悠悠地打扫落叶。
谢怀蝶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叼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他一边用舌尖顶着糖块在嘴里玩儿,一边晃晃悠悠地往教学楼走。
等他慢条斯理地晃到高二(三)班教室门口,推开后门时,原本还有些细碎读书声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一下。
几个坐在后排的学生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抖,连讲台上负责监督早读的班长,拿着书的手都僵了一瞬,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没人敢说什么。虽然没人确切知道他有失忆症和抑郁症,但这位校霸打架是真的狠,脾气也是真的爆,情绪不对的时候谁惹谁倒霉。因为他真打人!!
谢怀蝶对这片死寂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径直朝着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走去。
许知夏已经坐在那里了,正低头默写着什么,笔尖流畅。
谢怀蝶走到他旁边,目不斜视地绕过他,在自己靠窗的座位坐下。他把空书包往桌肚里一塞,然后像卸下所有力气一样,直接趴倒在桌面上,将头埋进臂弯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谁都别来烦我”的明确信号。
教室里的读书声在短暂的凝滞后,又小心翼翼地重新响起,只是比之前压低了不少。
许知夏在他趴下后,笔尖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眼角的余光扫过旁边那颗毛茸茸的后脑勺,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写他的东西。
新的一天,就在这样一种看似与往常无异的、紧绷的平静中,开始了。只是这一次,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早餐包子的温热气息,和某种未说出口的、拧巴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