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一切小心。”
翌日,慕容清婉的马车在长安大街的云秀坊铺子前停下。
这是她名下产业中并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一处,不仅是盈利的铺面,更是信息流通的暗桩。
车帘掀开,一位衣着素雅却难掩通身气度的夫人款步而下,阳光洒在她沉静的面容上,正是慕容清婉。
她并未多做停留,径直走入铺内。
铺子里光线明亮,陈设雅致,各色绫罗绸缎、成衣华服井然有序。
一名机灵的小伙计见有客人进门,观其气度不凡,立刻热情而不失分寸地迎了上来,笑容恰到好处:
“夫人万福,欢迎光临云秀坊。咱们店里的衣裳,无论是苏绣的精致、蜀锦的华美,还是时下最新的京城款式,都算是数得着的。您若有看得上眼的,尽管吩咐小的取来细看。”
慕容清婉目光缓缓扫过店内陈设,对小伙计的伶俐与分寸感颇为满意,微微颔首,声音温和:“无妨,我先随意看看。”
小伙计闻言,并不纠缠,只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笑着补充道:“夫人好眼光,慢慢看便是。这边还有刚从江南运来的几匹软烟罗和云锦,质地极佳,许多夫人小姐见了都爱不释手。
您若有中意的面料,咱们坊里也有手艺顶尖的师傅可以量身定制。您慢慢挑选,看好了随时唤小的。”
慕容清婉在铺子里信步浏览,指尖偶尔拂过光滑的缎面或精致的绣纹,心中暗自点头。
铺面打理得井井有条,货品成色上乘,伙计训练有素,待人接物热情却不惹厌,懂得察言观色,确实是用了心的。
她看似随意地走着,目光却已将来客流量、货品摆放、伙计间的默契配合尽收眼底。这云秀坊,明面上是她的产业,暗地里更是她布下的一处耳目。
此刻看来,明暗两条线,都运作得颇为顺畅。
一袭淡蓝色平罗长裙,悄然攫住了慕容清婉的目光。
裙身素净,并无繁复纹样,只袖口处以红丝线绣了几朵半绽红梅,腰间系一条乳白丝绦,清雅中透出几分灵动。
伙计极有眼色,见她目光流连,忙迎上前笑道:“夫人好眼力,这件衣裳与那边几匹料子,都是昨日才从江南运来的新品。您若中意,小的这就为您取下来细看。”
“好,这件我要了。我再瞧瞧新到的料子。”慕容清婉微微颔首,转身朝另一侧柜台走去。
“刘大小姐来了!”一直静坐柜后的掌柜忽然起身,脸上堆起殷切笑容,褶子绽得如同秋日菊花——方才慕容清婉进门时,他不过抬头一瞥,此刻却疾步迎向门外走来的一位淡绿衣裙的姑娘。
那姑娘生得明艳,通身的骄矜之气,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
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店内逡巡,掠过慕容清婉时微微一顿,带着几分审视,随即又毫不在意地移开,落在那匹刚被伙计取下、准备为慕容清婉包起的淡蓝色平罗裙上。
“这裙子倒别致,”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径直指向那件衣裳,“拿来给我瞧瞧。”
伙计一时有些为难,下意识地看向慕容清婉:“这……这位夫人已经要了……”
绿衣姑娘眉梢一挑,身旁的一个丫鬟立刻出声,声音尖细:“我们小姐是吏部尚书府的千金,看上的东西,哪有让与别人的道理?还不快包起来!”
掌柜的在一旁搓着手,脸上赔着笑,目光却在慕容清婉和那位尚书千金之间飞快逡巡,额角微微见汗。
慕容清婉转过身,面色平静无波。
她看向那件悬于伙计臂间的蓝裙,日光透过窗棂,恰好映亮那几朵红梅,灼灼生动。
她复又抬眼,目光清凌凌地落在那位倨傲的千金脸上,唇角缓缓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原是尚书府的小姐,”她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静力量,“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这裙子,我已定下了。”
店内空气霎时凝滞。
刘大小姐显然未料到有人竟敢当面驳她,尤其是对方衣着虽雅致,却并非她所熟知的任何一位顶级勋贵家眷的制式。
她那双描画精致的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浓的恼怒所取代。
“先来后到?”刘大小姐嗤笑一声,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在这京城里,有些人的‘先’,就是比另一些人的‘后’更要紧。掌柜的,你说是不是?”
被直接点名的掌柜身子一颤,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那朵老菊花几乎要凋零零落。
他看看慕容清婉,气度沉静,不明底细;再看看刘大小姐,吏部尚书之女,权势正盛,是店里绝不敢得罪的贵客。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这个……这个……”掌柜的支吾着,腰下意识地弯得更低,几乎是对着刘大小姐的方向,“刘大小姐息怒,夫人您也海涵……这……这裙子确实只有这一件……要不……”他求助似的看向慕容清婉,意图明显,希望这位看起来通情达理的夫人能退让一步,息事宁人。
那尖嗓丫鬟见状,气焰更盛,上前一步,几乎要指着伙计的鼻子:“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我家小姐的话吗?包起来!”
伙计抱着裙子,进退维谷,脸色发白,只得再次望向慕容清婉。
慕容清婉却并未看那丫鬟,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刘大小姐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仍未散去,反而深了一分。
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店内的嘈杂(尽管此刻店内其他客人早已屏息静气,竖起了耳朵):“尚书府的规矩,今日倒是领教了。只是不知,若刘尚书知晓爱女在外,是以权势强夺他人已购之物,会作何感想?”
刘大小姐脸色猛地一变:“你!你竟敢非议我父亲?!”
“非议不敢。”慕容清婉淡淡道,“只是陈述事实。掌柜的,我且问你,云秀坊开门做生意,讲的是不是‘信’与‘义’二字?
客人已定下之物,是否可因后来者权势更盛,便转手他人?若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说云秀坊见风使舵,慢待先客,往后还有谁敢放心来此光顾?”
她这番话,看似对掌柜说,实则字字句句敲打在周围所有看客的心上,也戳中了掌柜最在乎的营生根本。
掌柜的汗如雨下,慕容清婉的话点醒了他。
云秀坊能做起来,靠的就是口碑和信誉。
今日若真迫于权势把裙子给了刘大小姐,这店里发生的的一切,不出半日就能成为长安贵妇圈里的谈资,到时候损失的可不是一条裙子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