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辰蹬着自行车,在浓稠的夜色中疾驰。
夏夜的风此刻吹在他汗湿的身上,带来黏腻的燥热。
汗珠顺着额角、下颌不断滚落,浸湿了鬓角,后背的衬衫也早已湿透。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小舒,只是他的小舒。
是那个在寒冬里被他捡到,陪伴他度过无数灰暗日子,给了他微弱光亮和温暖的小舒。
五岁之前她是谁,经历过什么,或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来到他身边之后的十年。
也许,那个冬天的相遇,就是命运的安排。
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她,绝不能让她再回到那个让她宁愿伪装成乞丐也要逃离的过去!
刚高考完,成绩还没出来,如果这个时候她的身份出现问题,户口被注销,她努力了三年才换来的南科大特招资格怎么办?
她未来的人生怎么办?
还有,五岁的她,为何会带着一身伤痕流落街头?
那个所谓的“家”,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必须搞清楚!
自行车拐进了通往北郊棚户区的狭窄巷道。
这里与南城光鲜亮丽的主城区判若两个世界。
路灯昏暗残缺,大片区域完全陷入黑暗,只能凭借远处零星窗户透出的微光和月光勉强视物。
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公共厕所刺鼻的氨水味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浑浊气息,在夏夜高温的发酵下,令人作呕。
耳边不时传来麻将牌的碰撞声、男人们粗野的划拳喝酒声、女人尖利的咒骂声,甚至还有隐约的打架斗殴声。
南安辰皱紧眉头,放慢了车速,凭借着手机导航在迷宫般的棚户区里艰难穿行。
终于在一栋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三层旧楼前停下。
楼下的空地上,几个光着膀子、摇着蒲扇的老大爷正围坐在一个石桌旁,抽着呛人的旱烟,低声闲聊着。
南安辰推着自行车走过去,他干净的白衬衫、俊秀的容貌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立刻吸引了所有老人的目光。
将自行车推到石桌旁的歪脖子大树下停好,然后抬头望向二楼最角落那个还亮着昏黄灯光的窗户。
为了确认,他走向那几位老人,礼貌开口:
“大爷,麻烦问一下,那家亮灯的是沈万三家吗?”他指了指二楼角落。
一个叼着旱烟袋的老头眯着眼看了看,点点头:“那个?哦,是,是沈万三家。”
“谢谢大爷。”南安辰道了谢,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看了眼楼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石桌旁找了个空位坐下,决定先打听一下情况。
“大爷,我再想请问一下,他家…以前是不是丢过一个小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
几个老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和好奇。
刚才答话的老头反问:“小伙子,你是谁啊?打听这个干啥?”
南安辰早已想好了说辞,脸上适时地流露出焦急和担忧:
“我…我有一个妹妹,是家里几年前捡来的,她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
最近我们家里人才查到,她可能是沈家丢失的女儿,所以我先来问问情况。”
另一个老头插嘴:“那你怎么这么晚来啊?这都十点多了。”
南安辰叹了口气,演技自然真诚:
“唉,我那个妹妹…今天傍晚突然不见了,我们都很着急,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
我就想着,她会不会是自己想起来什么,跑来找她的亲生家人了?所以赶紧过来问问。”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几个老人脸上的疑虑消去了不少,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南安辰趁热打铁,继续追问:“大爷,你们知不知道,他们家当初那个小女孩,到底是怎么丢的?毕竟那么小……”
“这谁知道呢,”一个老人摇摇头:“反正就是有一天不见了,街坊邻里都说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呗。”
“你知道啥!”
坐在南安辰旁边,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看起来更了解内情的老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旱烟味扑面而来。
“我就在他家隔壁住着,听得真真儿的!那小姑娘,叫馨儿,可不是被拐走的,是自己跑的!”
“那天我刚坐在窗边准备开窗,就看见他披头散发的自己跑出去了。”
“我还出去看了一眼,就看见已经跑到院子里的那个小丫头,哭着跑出了院子。”
南安辰的心一紧,表面不动声色,认真听着。
那老头压低声音继续八卦:“你是不知道,沈万三那人,可真是个坏怂,心忒黑了!
从他哥嫂出事,把那小丫头接回来开始,我们家就没消停过,天天晚上都能听见那小丫头的哭声,哎呦,哭得那个惨哟……”
他咂咂嘴,吐出一口烟圈:
“我估摸着,那就是虐待自己亲侄女呢!沈万三嘴上经常不干不净地骂,还动手打!
他那媳妇也不是个好东西,心狠着哩,动不动就骂什么‘灾星’、‘赔钱货’、‘小贱种’……”
“我老伴还去劝过几次,都被那泼妇给骂回来了。”
“别人家的事,管不了也管不得啊!”
老头回忆着,脸上露出不忍:“我有好几回,看见那小女孩出来倒垃圾,大夏天的穿着长袖长裤,但胳膊上、腿上露出来的地方,都是青一道紫一道的伤。
啧啧,真是造孽啊!
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刚把馨儿接回来那阵儿,那小丫头白白嫩嫩的,眼睛大大的,可有灵气了!
后来嘛……唉,又瘦又小,浑身是伤,看着就可怜……”
“啧,没想到,这沈万三真是个没人性的怂人!(畜生)”几个大爷被勾起了话头,纷纷指着二楼的方向,用本地方言低声骂骂咧咧起来。
什么“黑心肝”、“断子绝孙的玩意儿”、“迟早遭报应”之类的难听话都出来了。
南安辰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愤怒、心疼、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悲凉交织在一起。
他就知道!他的小舒怎么会是故意骗人?
她那是被逼到了绝境,是在活不下去的情况下,用尽了一个五岁孩子所有的智慧和勇气,为自己寻找到的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压抑的氛围。
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小舒”的名字。
南安辰立刻拿着手机走到旁边稍微安静点的角落,迫不及待地接了起来。
还不等对面说话,便急切的询问:“小舒!你还好吗?你现在在哪里?”
手机那头,传来云舒哽咽的声音:“少爷……”
南安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语气更加焦灼:“你怎么了?小舒!说话!你在哪?她怎么你了?!”
“少爷,我…我在阿诚哥家。我很好,没事。”
云舒此刻内心充满了不安和愧疚:“少爷,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是我骗了你和云姨,都是我的错。”
听到她在阿诚哥家,南安辰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他心疼的说:“小舒,听着,今晚你先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明天,明天我来找你,我们当面说。”
云舒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期待问:“少爷,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
南安辰回答得干脆利落:“所以,今晚不要让我更生气。听话,好好睡觉。其他的,明天再说。”
“我还有事,先挂了。”
不等云舒再说什么,南安辰便挂断了电话。
知道她人是安全的,他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