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辰用力蹬着自行车,夜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他的脸颊和耳廓。
却无法吹散胸腔里那股混杂着酒精、愤怒与燥热。
狂骑了将近四十分钟,市医院那栋白色大楼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他锁好车,快步走进大厅。
走到值班台前,声音微喘:“护士,请问南梦在哪个病房?我是她弟弟。”
说着,拿出手机,调出身份证照片递给护士。
护士看了一眼,确认了身份,让他做了访客登记。
“三楼,302病房。”护士指了指电梯方向。
“多谢。”南安辰收回手机,走进电梯,按下三楼的按钮。
电梯上升,他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三楼楼道相对安静,只有值班护士站的灯光亮着。
找到302病房,这是一间单人病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暗的光线,像是开了夜灯。
站在门口,能闻到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尚未完全散去的酒气。
他再次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病房内光线很暗,只能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似乎睡着了。
旁边的陪护床上,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阿姨正低头玩着手机。
听到动静,阿姨立刻警惕地抬起头,看到陌生的南安辰,她站起身,压低声音询问:“你找谁?”
“我是她弟弟。”南安辰目光扫过病床上那个身影。
阿姨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怀疑,尤其是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后。
“请你先出去一下,我打电话问清楚了你再进来。”
就在说话间,病床上的南梦被吵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没有血色,虚弱地转过头,看到站在床前的南安辰时,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你出去吧。”南梦的声音沙哑微弱:“他是我弟。”
那护工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南梦,又看了看南安辰,这才点了点头,拿着手机快步走出了病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一走到楼道,她立刻拨通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莫冷凝压抑着不耐的声音:“什么事?”
“夫人,刚才有个年轻男孩来看小姐,说是少爷,您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才传来莫冷凝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不用管了,让他看。”
“好的,夫人。”护工松了口气,挂断电话,却依旧守在门外不远处。
病房内,南安辰依旧站在原地,没有靠近。
眼神复杂地看着病床上那个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南梦,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南梦扯了扯干裂的嘴唇,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无比苦涩。
“坐吧。”
“你这样站着看我,很累……我没有力气抬头。”
南安辰沉默地走到床边的椅子前坐下。
“怎么回事?”他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声音低沉。
南梦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语气自嘲:“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谢谢。”
“不用。”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温度。
“你那二十五万,帮了我。我来看你,是还人情。钱,我也会尽快还你。”
南梦闻言,发出低低的、充满悲凉的苦笑:“也是…南家的人,怎么会有心呢。”
她才二十二岁,语气却苍老得像经历了半生风雨。
南安辰今年十八,他们本该是姐弟,却在这腐烂的家族里,活得如同陌路,甚至敌人。
“到底怎么回事?”南安辰追问,眉头紧锁。
“你哪里受伤了?”他明知故问,想听她亲口确认。
南梦转过头,那双曾经妩媚风情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看着南安辰,嘴角微勾。
“你能来这里,不应该……已经听别人说了吗?”
“流产?”
南安辰吐出这两个字,眉头皱得更紧。
语气甚至带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属于南家血脉的冷硬。
“我以为,从你十八岁以后,你就会做好措施。”
这话听起来残酷而现实,像是在指责她的不小心。
看啊,果然流着一样的血,一样的冷血。
南梦笑了,笑声低哑,笑中带着濒临崩溃的疯狂。
笑着笑着,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以后…都不用做了。”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万钧之力砸在南安辰的心上。
“怀孕三个月……流产,外力使子宫破裂,已经被摘除了。”
南安辰猛地僵住。
酒精带来的最后混沌被这句话彻底驱散,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窖。
南梦的声音还在继续,平静中和着绝望:“所以啊,以后的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怀孕了。
真正的,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妓了……你说,她是不是很开心?”
她口中的“她”,自然是莫冷凝。
南安辰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
在南梦看不见的角度,他眼神冰冷,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这一刻,他不仅为南梦感到悲哀,更为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家族感到彻骨的寒冷。
南梦忽然转过头,那双泪眼死死盯住南安辰,眼神里是破碎的疯狂:
“云舒…快十八了吧?她也会成为第二个我!你知道我的十八岁是怎么过的吗?!”
“你知道从我第一次生理期来之后,她每周都会在我卧室里放那些恶心的成人片,逼着我学吗?!
你知道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被送到那个老男人床上,有多疼吗?!
你知道这些年,我陪了多少人吗?!
你知道那些人的嘴脸有多令人作呕吗?!”
她像是要将积压了多年的痛苦和屈辱一次性倾泻出来,声音嘶哑颤抖。
说完这些,她用尽了所有力气,转回头,不再看南安辰。
“你们,都逃不掉的。永远都逃不掉…”
“云舒不会。”
“她有我。”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那个蜷缩起来的、破碎的身影,一字一顿,如同宣誓:
“南家,也不会存在太久。”
他看着南梦,残忍的提醒:“你二十二了,不是十二。机会,把握在自己手里。”
“她不可能一直有能力去掌控别人,走到这一步,你该清醒了。”
“好好休息。”
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在手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却清晰地留下了句话,像是在这绝望的深渊里,投下了一根微弱的绳索:
“学会爱自己。”
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病房里传来了南梦压抑到极致后终于崩溃的痛哭声。
她死命咬着自己的嘴唇,鲜血的腥味在口中弥漫。
机会?
这次怀孕,不就是她自以为抓住的机会吗?
那个赵政员,他们之间暧昧了几年,她也完全掌控着他。
而且他已经跟老婆离婚了。
他承诺会娶她,带她离开南城,去省里开始新的生活。
所以她孤注一掷,怀了孕,以为这是逃离南家的机会。
却没想到,赵政员的前妻还是知道了她的存在,昨天闹到了公司。
她仓皇逃回南家避风头,中午,莫冷凝回来,两人激烈争吵间,她被狠狠推了一把,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南梦抚摸着自己平坦却空荡的小腹,内心一片死寂的冰凉。
爱自己?在这南家,爱自己,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和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