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的办事效率极高,第二天就找到了新的地方。
新公寓位于高层,视野开阔,装修是现代主义的冷感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缺乏烟火气。段砚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如玩具模型般的车流和远处模糊的海岸线。这里比之前的住所更隐蔽,安保等级也更高,是罗宾和蒋律师紧急商议后确定的地点。
“这里登记在一个空壳公司名下,短期内应该能避开你父亲的耳目。”罗宾将一份简单的餐食放在冰冷的岛台上,“蒋律师已经在着手处理李威非法入境和威胁恐吓的证据,虽然跨国诉讼程序复杂,但至少能形成一定的牵制。”
段砚舟“嗯”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窗外。城市的繁华是一种背景噪音,无法侵入他内心那片寂静的战场。李威的威胁言犹在耳,“走着瞧”、“躲不过去”,他知道这绝非虚言。段父一旦出手,就不会只有一招。
罗宾交代好事务以后退出了房间,只留下段砚舟一个人,他在罗宾走后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蒋叔,”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低沉,“我妈……除了信托,是不是还留了别的东西?”
电话那头的蒋律师听到问题瞬间沉默,沉寂许久才轻咳出声:“少爷你指的是?”
“一些……不那么合法,或者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信息、人脉。”段砚舟转过身靠在落地窗,“我父亲的手段你知道。仅仅依靠正规的法律途径,太被动。我们需要有自己的筹码。”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夫人……确实留下了一些东西。”蒋律师最终谨慎地开口,“并非违法,而是一些关键的联系方式,以及……某些足以让你父亲投鼠忌器的商业往来记录备份。她一直有所防备。”他顿了顿,“但她希望你永远不需要动用这些。她希望你拥有的是一个干净、自由的未来。”
段砚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干净?自由?在他眼里,我只是他必须完全掌控的所有物,是他在意的那份遗产的绊脚石。没有抗衡的力量,谈何自由?”
他走到岛台边,手指敲在冰冷的桌面:“把那些东西给我。我知道,我妈肯定交代过,在‘必要的时候’。”
蒋律师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会让罗宾交给你。”蒋律师的声音压得很低,“少爷,请务必谨慎。那些东西,一旦使用,就再无转圜余地。它可能伤敌,也可能……反噬。”
段砚舟拿起餐盘旁边的叉子,紧紧攥在掌心,金属的边缘硌得皮肤生疼。他知道,启动这个,就意味着他正式踏入了母亲曾经试图为他隔绝的那个幽暗世界。这里没有非黑即白的规则,只有利益、秘密和制衡。
“我明白。”他声音平静,眼底却翻涌着决绝的暗流。
段砚舟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同时又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平静。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温家又是另一番景象。
电视上重播着昨晚的春晚小品正抖出一个响亮的包袱,观众席爆发出的哄堂大笑透过音响弥漫在整个空间。温父被逗得前仰后合,跟着拍腿大笑。空气里果盘里柑橘清甜的味道,一切都包裹在一种暖融融、闹哄哄的,独属于中国新年的温馨氛围里。
温雨慈蜷在柔软的沙发角落,手里抱着一个抱枕,目光看似落在电视屏幕上,瞳孔却没有焦距。屏幕上演员卖力的表演、绚丽的灯光、喧闹的音效,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无法真正传入她的心底。
“小慈,大过年的发什么呆呢!”
温母带着笑意的声音像一根线,猛地将她从遥远而冰冷的思绪深渊里拽了回来。温雨慈身体下意识地一颤,焦距瞬间回归,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关切又带着点嗔怪的脸。
温母手里正剥着一个饱满的橘子,金黄色的橘皮被灵巧地撕开,露出里面包裹紧密、脉络分明的果肉,散发出愈发浓郁的清新香气。她熟练地掰下一大半,不由分说地塞进温雨慈微凉的手心里。
“喏,吃点橘子,甜着呢。”温母笑眯眯地,又指了指电视,“这小品多好玩,你看你爸笑的。”
掌心接触到橘子微凉而饱满的果肉,那真实的触感和清新的香气,让温雨慈恍惚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手中那瓣瓣分明、如同月牙儿般的橘肉,又抬眼看了看身边乐不可支的父亲,以及满脸慈爱看着自己的母亲。
家人的陪伴,手心里象征着甜蜜和吉利的橘子……这一切都如此真实,如此安稳,是她熟悉并依赖的世界。可她的心,却有一半已经不受控制地飘走了,悬在了大洋彼岸那个正被阴影笼罩的少年身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现实在她身上撕裂着。一端是触手可及的安稳与温馨,另一端是未知的、充满危险的风暴。
她努力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试图融入这满屋的欢快:“没……没发呆,就是有点……看入神了。”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她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掰下一小瓣橘子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液在口腔中爆开,确实是甜的,可那甜味似乎无法抵达心底,反而更衬得那份担忧苦涩难言。
她咀嚼着,味同嚼蜡。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可能从手机传来的震动或铃声。她将手机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屏幕朝下,放在腿边,既害怕它响起带来更坏的消息,又无比渴望它能响起,带来他平安的讯息。
温父被小品又一个笑点逗得哈哈大笑,转过头想跟女儿分享,却见温雨慈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虽然吃着橘子,但那侧影莫名透着一股沉静,与这热闹的节日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怎么了小慈?是不是累了?”温父的声音温和了些。
温雨慈立刻抬起头,用力摇了摇头,笑容放大了一些,试图让它看起来更自然:“没有,爸,不累。就是……刚才那个小品转折有点没看懂。”她生硬地找了个借口,目光快速扫过电视屏幕,假装在思考剧情。
温母不疑有他,笑着解释:“嗨,就是那个误会嘛!你看那个穿红衣服的……”
温雨慈顺着母亲的话点头,心思却再次飘远。她感受着手心里橘子微凉的体温,和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一颗心在温暖的家中,为远方那个人,七上八下,悬在半空,久久无法落地。这个新年,于她而言,注定在表面的欢声笑语下,埋藏着无人知晓的焦虑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