谀词如潮,丝竹再起。舞姬的腰肢如同风中摇曳的柳枝一般,轻柔地扭动着,每一个动作都散发出无尽的柔媚。伴随着她的舞动,身上的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仿佛是为这场盛宴伴奏的乐章。而美酒则在精美的酒杯中流淌,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让人陶醉其中。
然而,就在这纸醉金迷的氛围中,年轻的御史却被两个身材魁梧、孔武有力的侍从毫不留情地“请”出了撷芳阁。他像一件被丢弃的物品一样,被扔在了艮岳那冰冷的汉白玉台阶下。
寒风呼啸着吹过,穿透了他那单薄的官袍,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冰冷的台阶上,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勇气。
阁内传出的阵阵欢声笑语,在他耳中却如同恶魔的嘲笑一般,刺痛着他的心灵。他抬起头,望着汴梁城依旧璀璨如星河的万家灯火,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
他想起了太原城头那面滴血的狼旗,那是敌人的旗帜,象征着国家的沦陷和百姓的苦难。他想起了那些在寒风中哀嚎的流民,他们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想起了李纲撞柱时那一声泣血的呐喊,那是对国家命运的绝望和对权贵们的愤恨。
他知道,那暂时停歇的黄河对岸,磨刀声从未停止。敌人正在磨刀霍霍,准备再次发动攻击,而这满城的朱紫公卿,这巍峨的宫阙,却沉醉在一场用屈辱和百姓膏脂堆砌的虚幻美梦里,不愿醒来。
数日后,金国使臣带着那份苛刻到极致的停战条件,趾高气扬地踏入汴梁城。金使在朝堂之上,态度倨傲,言语无礼,将岁币数额、割地要求、开放榷场等条款宣读得如同天经地义,仿佛大宋是战败乞降的一方。
然而,令人窒息的一幕出现了。
以蔡京、童贯为首的权臣们,面对如此丧权辱国的条款,脸上竟无多少悲愤,反而隐隐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只要金人不再打过来,钱,可以搜刮;地,可以割让;至于百姓的死活,商路的利益,又算得了什么?
朝堂之上,虽有少数耿介之臣目眦欲裂,愤而力争,痛陈此约若签,无异于自毁长城,将大宋命脉拱手送于豺狼,他日必遭反噬!然而,他们的声音迅速被淹没。
“金人凶悍,能止兵戈已属不易!” “些许钱帛,能买来太平,值得!” “太师斡旋辛苦,方有今日局面,尔等岂能因小利而坏大局?”
最终,在蔡京“顾全大局”、“体恤将士”、“免生灵涂炭”的煌煌大义之下,在官家赵桓苍白颤抖的“准奏”声中,这份将大宋脊梁彻底打断的城下之盟,竟然被堂而皇之地通过了!汴梁城的御街上,朝廷的告示贴出,将这份屈辱的“和议”粉饰成一场伟大的外交胜利,将蔡京捧上了“救国贤相”的神坛。
“太师神威!金虏俯首!” “北疆太平!万民之福!” “盛世重现!吾皇万岁!”
蔡京的党羽们操控着市井舆论,雇来的地痞闲汉敲锣打鼓,在街头巷尾大肆宣扬着虚假的“和平”。勾栏瓦舍里,新编排的歌颂太师功德的戏文日夜上演。权贵府邸的夜宴,更加奢靡无度,来自苏杭的丝绸,来自泉州的香料,来自大理的珍玩(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来源),流水般送入高门。西湖的画舫上,笙歌依旧,才子佳人吟风弄月,仿佛那黄河以北的流血漂橹、饿殍遍野,只是另一个遥远世界的故事。
然而,在那些被人们有意无意地忽视和遗忘的角落里,生活着一群饱受苦难的人们。他们是那些被沉重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农夫,他们的脊梁早已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他们望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奈。而与此同时,官府的胥吏却如恶鬼般催缴着所谓的“犒军银”和“议和捐”,让这些本就困苦不堪的农夫们雪上加霜。
还有那些在边关浴血奋战、与袍泽生死与共的西军老兵们,他们听闻朝廷竟然将他们用鲜血和生命守护的土地轻易割让,还要奉上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岁币,这无疑是对他们的巨大侮辱和背叛。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悲愤和不甘,而那些战死沙场的袍泽们的尸骨尚未寒,他们的牺牲似乎就这样被轻易地抹杀了。
而在流民营中苦苦挣扎的北地遗民们,更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他们得知自己的故土被朝廷弃之不顾,与家园永远隔绝,这让他们心如死灰。他们在痛苦中挣扎,亲人离散的痛苦如影随形,而他们却无处诉说。
这些绝望的呜咽和压抑的怒火,就像地底奔涌的岩浆一般,在那看似歌舞升平的表面下,悄悄地汇聚着。然而,朝廷对于这些声音却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采取了一系列手段来压制。主战派的将领们被明升暗降,调离了实权岗位,使得他们无法再为国家的利益发声;那些敢于直言的言官们也被贬谪流放,让他们的声音无法被听到;而民间稍有怨言的人,更是被无端地扣上“破坏议和”、“居心叵测”的帽子,投入大狱,遭受不白之冤。
北风呜咽着卷过黄河冰封的河面,卷过太原城残破的城垣。金国的狼旗在占领区高高飘扬,一队队金兵押送着从宋境勒索来的、堆积如山的钱粮物资,如同贪婪的蚂蚁,沿着新修的道路,源源不断地输往北方。金国高层在会宁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们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喘息之机,获得了滋养爪牙的丰厚养料。肃清占领区反抗势力的行动,在血腥中展开。
洱海之畔,苍山雪峰反射着冷冽的寒光。一份来自汴梁的详细密报,被洛十九无声地呈于段无咎案前。上面详细记录了宋金和约的条款,记录了蔡京一党的丑态,记录了汴梁城那荒诞的“盛世欢歌”。
段无咎放下密报,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青玉盐斗光滑冰冷的壁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嘲讽,也带着一丝……期待。
“岁币百万?割地千里?”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政事堂内响起,如同冰层下暗流的涌动,“也好。用宋人的血肉,多养肥金国几日。”他抬眸,望向北方那片被阴霾笼罩的天空,深邃的眼瞳中,仿佛倒映着汴梁城那场盛大而虚妄的烟花,以及烟花燃尽后,必将降临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待其最肥美、最懈怠之时……”他轻轻拿起一枚代表金国主力的黑色犀角棋子,悬停在沙盘上汴梁城的上空,然后,手指一松。
棋子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方是利刃出鞘,收割之时。”
窗外,洱海无风,却暗流汹涌,巨大的漩涡在水面之下悄然形成,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惊世风暴。这个冬天,金国在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宋国在醉生梦死,自掘坟墓;而大理,则在冰冷的沉默中,磨亮了指向北方的刀锋。短暂的“冬蛰”之下,是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恐怖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