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澜沧江浮着薄雾,十二艘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泊在万劫谷密道出口。钟灵踢开舱门,鹿皮靴底镶的缅钢片刮过甲板,惊起几只食铁螅。她今日换了套绛紫箭袖,腰封上的鎏金蛇扣是段誉连夜送来的太子府信物。验货!她将四通商行的通关文牒拍在木箱上,惊得船头挂的蚀骨晶风铃叮当作响。
乌篷船在澜沧江的晨雾里摇晃,钟灵翘着腿坐在货箱上啃腌梅子,果核准确无误地砸中正在整理缆绳的麻脸小厮。段无咎易容的假喉结动了动,沙哑的嗓音混着水声传来:“东家,腌货吃多了伤胃。”
“小柱子,给本姑娘倒杯茶。”钟灵故意把鹿皮靴踩在装着蚀骨晶的木箱上,靴底的缅钢片刮得箱面吱呀作响。她看着段无咎佝偻着背端来茶盏,藏在络腮胡里的嘴角快绷不住了——今早她亲眼看见这人把磁石粉掺进茶末。
段无咎递来的粗陶碗里飘着两片发霉的茶梗,钟灵挑眉:“你就给东家喝这个?”
“前头要过三道水寨,好茶留着孝敬官兵。”他袖口露出的手腕缠着脏布条,底下隐约可见北斗银链的轮廓。昨夜钟灵趁他睡着,用蛇信哨把那链子缠在了货箱暗格上,这会儿倒要看他怎么装。
江面忽然传来铜锣声,五艘官船横拦水道。钟灵抓起斗笠扣在段无咎光溜溜的假发套上:“机灵点,验货的来了。”
水寨哨官踩着跳板登船时,钟灵正把蚀骨晶粉往云锦里塞。这些要运给吐蕃贵妇的江南丝绸,经她手全成了夹带私货的毒包袱。“官爷尝尝新到的明前龙井?”她掀开茶罐,里头却是段无咎备好的陈年普洱。
哨官抽刀挑开货箱,寒光闪过时,段无咎突然扑跪在地:“大人仔细手!”他手里的茶盘“不小心”撞翻,滚烫的茶水泼在哨官靴面。趁着对方跳脚,钟灵袖中蛇信哨轻颤,闪电貂窜进箱底咬断了缠着磁石粉的麻绳。
“这云锦怎的硬邦邦?”哨官刀尖挑起匹绸缎。
钟灵捻着发梢笑:“江南绣娘用米浆固色,晒得紧实些。”暗地里狠掐段无咎胳膊——那匹布里藏着二十斤蚀骨晶原矿。段无咎吃痛闷哼,袖中磁石粉却悄悄吸附住刀背,哨官怎么使劲也划不破第三层。
待官船远去,钟灵踹了脚还在揉胳膊的段无咎:“小柱子,给东家揉肩。”
晌午在野渡歇脚时,钟灵发现了段无咎的秘密。她拎着从马料袋翻出的油纸包,里头的椰丝糖还沾着磁石粉。“某些人不是说商行禁带私货?”她晃着糖块跃上桅杆,惊起两只食铁螅。
段无咎正修补被官兵割破的帆布,粗麻绳在他手里翻出九宫结:“那是东家您的年俸抵押品。”
“抵押给谁?慕容复还是吐蕃大王子?”钟灵突然甩出金蛇鞭,卷走他刚系好的绳结。帆布哗啦滑落,盖住底下整箱蚀骨晶。段无咎仰头时,正看见她晃着双腿,茜色裙摆下露出缠着北斗银链的脚踝——昨夜他找了半宿的链子竟在这儿。
闪电貂突然窜向岸边芦苇丛,叼回只扑棱的野雉。钟灵眼睛一亮:“小柱子,烤鸡!”
半刻钟后,段无咎蹲在礁石边拔鸡毛,磁石粉混着火星子呛得他直咳嗽。钟灵蹲在旁边往火堆里扔蚀骨晶碎块,蓝莹莹的火苗舔着鸡皮滋滋冒油。“你这手艺,不如改行当厨子。”她撕下鸡腿,油手在段无咎假胡须上蹭了蹭。
“东家,胡子要掉了。”
夜泊黑水湾时,暴雨砸得船篷噼啪作响。钟灵盘腿坐在货箱间数蛇信哨,段无咎缩在角落补那件被火星烧出洞的粗布衫。闪电貂忽然炸毛,冲着货舱深处呲牙。
“有耗子?”钟灵拎着烛台掀开油布,二十坛醉玲珑酒排列整齐。她拍开泥封舀了半勺,酒香里混着熟悉的硫磺味——这根本不是酒,是段无咎特制的雷火弹原液。
烛火突然被江风吹灭,船身剧烈摇晃。段无咎本能地揽住钟灵后腰,磁石粉从袖口撒出,在漆黑中凝成微弱的北斗光点。“东家当心。”他假发套被货箱钩住,露出半截玉冠。
钟灵反手摸到他耳垂的朱砂痣,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小柱子,你耳垂怎么比姑娘家还嫩?”指尖突然用力,假面皮撕开的滋啦声混着雷响。
闪电劈亮船舱的刹那,四目相对。段无咎半边脸还粘着络腮胡,钟灵手里的面皮晃悠悠荡在酒坛沿。“段大掌柜好兴致。”她蘸着醉玲珑在他完好的那侧脸上画王八,“这易容术该找甘夫人再练练。”
船外忽然传来重物落水声,段无咎瞬间绷紧脊背。钟灵却把蛇信哨塞进他领口:“慌什么,食铁螅在啃船底的青苔呢。”她顺势靠在他肩头,听着暴雨敲打船篷的节奏,“等回了大理,你给我裁件正经衣裳,不要夜光绸不要防火布......”
段无咎望着舱顶漏雨的破洞,水滴滴在掌心聚成圆珠:“行,用慕容复的裹尸布裁。”
天光微亮时,钟灵躺在段无咎怀中还在安睡,段无咎摘掉残存的假胡须,将北斗银链悄悄系回她手腕。货舱底层的蚀骨晶突然泛起蓝光——箱体内的蜜蜡封层开始融化了。
“东家,该醒......”话音未落,钟灵的鹿皮靴迎面飞来。
“小柱子,更衣!”钟灵神了个懒腰。
段无咎接住靴子,捏了捏钟灵钟灵睡意朦胧的脸蛋。今日要过的最后一道水寨,守将正是慕容复安插的棋子。他摸出那包没送出去的椰丝糖,轻轻放进钟灵随身的药囊。
江雾散尽时,十二艘乌篷船扬起破帆。钟灵站在船头啃着冷掉的烤鸡,突然朝后舱喊:“小柱子,唱支船歌助兴!”
段无咎沙哑的破锣嗓惊飞群鸥:“三月茶马道哎——九曲十八弯——”
货船转过鹰嘴崖的瞬间,三百匹吐蕃战马的嘶鸣震碎了江面的平静。钟灵的金蛇鞭在朝阳下划出金线,缠住段无咎未来得及戴好的假发套:“段大掌柜,该换戏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