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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徊正对着画布调色,而白厄则抱着那支对他而言过于巨大的触屏笔,像个小小的冲浪手,在手机屏幕上灵活地划来划去,浏览着五花八门的短视频。

各种各样的舞蹈视频从他眼前闪过:街舞的酷炫,芭蕾的优雅,民族舞的热烈……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向正专注调色的墨徊。

“小墨小墨,”白厄的声音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还会跳舞来着?”

画笔在调色盘上顿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哒”声。

墨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恢复正常。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嗯?”白厄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迟疑,好奇心更盛了。

“是什么样的舞?和这些视频里的……有很大不同吗?”

他用触屏笔指了指手机屏幕。

墨徊这才转过身,深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推了推眼镜,点了点头:“嗯,不太一样。”

“我跳的舞……和普通的舞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白厄的眼睛眨了眨,兴趣彻底被勾了起来。

他放下触屏笔,在桌面上蹦跶了两下,举起软乎乎的圆手,语气里充满了期待和恳求:“想看!小墨,跳给我看看好不好?”

墨徊的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他犹豫了一下,才解释道:“但是这个舞……妈妈说过,只有在两种时候才能跳。”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母亲当时认真的表情,“一种是……自己感到非常非常开心,喜悦满溢出来的时候。”

“另一种是……感觉到世界好像要有大难临头,需要驱散灾厄的时候。”

白厄一怔:“……诶?”

这个说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一种舞蹈,要么对应极致的欢愉,要么对应末日的灾劫?

这其中的跨度也太大、太诡异了。

他更加确信,墨徊的母亲,绝非凡人。

他敏锐的思维立刻抓住了话语中的另一个重点,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所以……小墨平时……都不开心吗?”

“我好像……都没有看见你跳过这个舞哦。”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墨徊没有立刻回答。

他偏过头,目光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甚至带着一点轻松的语调:“没有不开心啊。”

但白厄听出了那正常语调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努力掩盖的哑涩。

白厄心里明白。

他看着这个宽敞却常常只有墨徊一个人的家,看着他用画画、编织、泥塑、料理花园、甚至研究那些“有趣”的父亲礼物将每一天填得满满当当。

那不是不开心,那只是一种用无尽的“有事可做”来填充寂静、麻痹孤独的本能。

他甚至很少主动提出门,这次去看电影,也仅仅是为了“带”他去体验。

白厄什么都明白,但他选择不说破。

他只是将那份理解和心疼悄悄藏进棉花做的身体里。

他重新扬起欢快的语调,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再次请求:“那……如果我想看的话,小墨会为我跳吗?”

“不算大难临头,也不算特别开心……就是,单纯我想看,可以吗?”

墨徊沉默了几秒钟。

他转回头,目光落在白厄那充满期待的小脸上,看着那双清澈的蓝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点了点头。

“……嗯,可以啊。”

他放下画笔,走到洗手池边仔细地清洗了双手,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前的准备。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白厄意外的动作——他抬手,取下了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小心地放进了眼镜盒里。

失去了镜片的遮挡,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眸完全显露出来,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却也似乎比平时少了一层保护,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近乎透明的脆弱感和……专注。

“跟我来。”

他说着,伸出手,让白厄跳上他的掌心,然后带着他,没有去通常练习舞蹈的客厅或画室,而是走向了通往花园的玻璃门。

相比室内,花园的中心有一片相对开阔的草地,四周被那些奇异的植物环绕着。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在这里,微风拂过,带来各种植物混合的、难以名状的气息。

墨徊将白厄轻轻地放在草地边缘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这里视野很好。

“你在这里看。”

他走到草地中央,站定。

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调整呼吸,与某种无形的力量连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眸子里的温和与软糯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肃穆的光芒。

没有音乐,没有鼓点。

但墨徊动了。

他的起势很慢,手臂缓缓抬起,指尖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延伸,仿佛不是骨骼在牵引,而是某种更精妙的能量在流动。

他的脚步移动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看不见的节拍上,与大地、与风、与光产生了共鸣。

白厄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草地中央的身影。

这舞蹈……他从未见过。

它不像任何表演性质的舞蹈,没有刻意追求视觉上的华丽或情感的宣泄。

它的动作古朴、神秘,甚至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巫祝般的仪式感。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隐喻和力量,旋转、腾挪、俯仰、屈伸……身体的每一个关节仿佛都脱离了常人的限制,展现出一种惊人的、没有骨架般的柔韧!

墨徊的腰肢尤其引人注目。

平日里藏在宽松衣物下的腰身,此刻展现出惊人的韧性和力量。

时而如柳条般柔软后折,几乎与地面平行;时而又如绷紧的弓弦,爆发出强劲的扭转力,带动整个身体完成不可思议的腾转。

他的手臂不再是简单的手臂,时而如流水般蜿蜒缠绕,仿佛在抚慰无形的存在;时而又如利刃般骤然划破空气,带着决绝的驱散意味。

指尖的细微颤抖都仿佛蕴含着特定的信息。

这舞蹈是灵巧的,如林间精灵;是幽美的,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神圣感;更是强大的,仿佛每一个动作都在构建一个无形的屏障。

将所有的灾厄、不祥与污秽都坚决地拒之门外,守护着这片方寸之地。

这就是傩舞。

墨徊母亲教授的,用于通神、驱邪、祈福的古老舞蹈。

白厄被彻底震撼了。

他小小的棉花身体一动不动,完全被那充满力量与美感的舞姿攫住了心神。

他从未想过,那个平时看起来有些内向、软乎乎的墨徊,身体里竟然蕴含着如此磅礴而神秘的能量,能跳出如此震撼灵魂的舞蹈。

然而,在这份震撼之余,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如同水底细微的气泡,悄悄浮上白厄的心头。

这舞蹈明明是轻灵的、神圣的、充满守护力量的。

但不知为何,他这个旁观者,却从那极致舒展的肢体语言中,从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表情之下,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深藏的、被舞蹈动作完美掩盖了的……痛苦?

那痛苦并非来自肉体,也并非此刻的情绪。

它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呐喊,一种被强行压在灵魂最深处、只有在借助这种近乎“通神”的舞蹈时才会不经意流泻出一丝痕迹的孤独与沉重。

它从何而来?

白厄不知道。

因为墨徊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只有全然的专注和沉浸,甚至带着一种剥离了情绪的、近乎神性的平静。

那丝感觉太过缥缈,很快就被眼前舞蹈带来的强烈视觉与心灵冲击完全覆盖了过去。

白厄只能将其归咎于自己的错觉,或许是被这舞蹈的力量所影响而产生的错觉。

舞蹈逐渐进入尾声。

墨徊的动作放缓,变得更加圆融和收敛,仿佛将散发出去的力量一点点收回体内。

最后一个动作,他单足而立,另一腿微微落后,手臂环抱于胸前,如同归巢的雏鸟,又如同守护自身的神只雕像。

然后,他缓缓地、彻底地收了势。

没有预兆地,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终于从某种状态中彻底脱离,直接就着站在草地中央的姿势,向后一倒,干脆利落地仰躺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他大口地呼吸着,胸膛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就那么睁着那双澄澈的深棕色眸子,望着头顶蔚蓝无垠的天空,眨也不眨,眼神空茫,仿佛灵魂还飘荡在某个未名的维度,尚未完全回归。

而整个花园,不知从何时起,已经陷入了一种绝对的寂静。

那些平日里就不同寻常的植物——摇曳的幽灵兰、绚烂的彼岸花、甚至那株巨大的食人花“阿花”、燃烧的火焰菊、还有那截神秘的枯枝……

在墨徊起舞的那一刻,它们似乎都感受到了一种召唤或安抚,原本细微的躁动都完全停止了。

此刻,它们静默地伫立着,叶片和花瓣都保持着一种极其安详的姿态,仿佛在无声地守护着草地上那个脱力的青年,构成了一个奇异而静谧的结界。

白厄从极度的震撼中缓缓回过神。

他看着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的墨徊,看着他那双望着天空、仿佛盛满了整个天空却又空无一物的眼睛,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再次浮现,伴随着汹涌而来的心疼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敬畏。

他小心地从石头上蹦下来,穿过柔软的草叶,来到墨徊的脸颊边。

他用软乎乎的圆手,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墨徊汗湿的鬓角。

“……小墨?”

“……嗯?”

花园里静得只剩下风声,以及墨徊尚未完全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依旧他仰躺在草地上,目光望着高远的蓝天,仿佛那蔚蓝的穹顶之外,有着吸引他全部心神的奥秘。

白厄安静地待在他脸颊边,柔软的草叶搔刮着他棉花做的身体,但他毫不在意。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墨徊,心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细微的心疼,以及无数翻涌却无法诉诸于口的疑问。

累坏了吧,小墨。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墨徊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胸膛的起伏不再那么明显。

他那空茫的、望向天际的目光,缓缓地、一点点地收拢,最终聚焦于头顶的一片流云。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是尝试着想坐起来,但身体却依旧残留着舞蹈后的脱力感,最终只是微微侧过头。

他的脸颊蹭过柔软的草叶,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近在咫尺的白厄身上。

四目相对。

墨徊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属于舞蹈仪式的缥缈感,但更多的是一种疲惫后的柔软和平静。

他看着白厄那满是担忧和好奇的小脸,嘴角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形成一个很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喘息和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低哑,轻轻地响起,融入了花园静谧的空气里:

“一般不会跳这个。”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又像是在对自己解释。

语气很平淡,没有抱怨,没有炫耀,只是淡淡的陈述。

这舞蹈于他,似乎更像是一件被郑重收藏、非必要不轻易示人的器物,蕴含着特殊的意义和消耗。

白厄的小圆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一根草叶,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当然知道这舞蹈不普通,不仅仅是技巧上的不普通,更是本质上的非凡。

它消耗的似乎不仅仅是体力,还有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沉默再次降临,但不再是之前的空茫,而是充满了一种无声的交流。

墨徊侧躺着,继续看着白厄,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愈发柔软,那丝仪式的疏离感彻底褪去,变回了白厄所熟悉的那个墨徊。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像是舞蹈结束后某种意念的自然流露,再次轻声开口,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天真的郑重和分享的意味。

“既然跳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复述某个深植于心的信念。

“……辟邪祈福……”

他的目光清澈而真诚,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将最后四个字,清晰地送入白厄的耳中。

“……见者有份。”

“……”

白厄彻底怔在了原地。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棉花做的身体里轰然炸响,震得他所有的思绪和感知都瞬间停滞了。

辟邪……祈福……见者有份?

这八个字,像是最古老的咒语,又像是最质朴的祝福,以一种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重重地撞入了他的心脏。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甚至此刻连人都不是,只是一个依附于棉花娃娃身体的异世灵魂。

他经历过战斗、离别、守护与牺牲,他理解“祈福”的重量,也深知“辟邪”的意义。

但这份祝福……就这样轻飘飘地、却又无比郑重地,被墨徊用这样一种方式,赋予了他?

只是因为“看到了”……

所以“有份”?

没有条件,没有缘由,仅仅因为“在场”,因为“看见”,就可以分享这份由那样震撼的舞蹈所引动的、神秘而强大的祝福?

巨大的荒谬感与一种难以形容的、滚烫的暖流同时席卷了他。

荒谬在于这祝福的方式和对象是如此超现实;温暖则在于这份馈赠的纯粹和不容置疑。

墨徊就那么侧躺着看着他,眼神干净得像山涧的泉水,仿佛刚刚给出的不是一份可能蕴含着非凡力量的祝福,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分享糖果的邀请。

他甚至因为疲惫和放松,眼神显得有些懵懂,完全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带来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白厄张了张嘴,他那缝线绣出的嘴巴自然发不出声音,但他感觉自己的声带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能说什么?谢谢?这太苍白了。询问这祝福是否真的有效?

这又显得太过现实和愚蠢。

他只能怔怔地、呆呆地回望着墨徊,小小的身体僵硬在草地上,连抓着草叶的圆手都忘了松开。

他看着墨徊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脸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汗湿的黑发黏在额角和脸颊,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细小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如碎钻。

那双望着他的棕色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见底,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傻乎乎的、震惊的棉花娃娃模样。

完完全全,一如既往地,只有他。

这一刻,白厄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对墨徊而言,他就是白厄。

无论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黄金裔,还是一个只有10厘米高的娃娃,无论他是否强大,是否能够回应这份祝福。

在墨徊眼里,他就是他。

看到了他的舞蹈,就是“见者”,所以就“有份”。

这份简单到近乎蛮横的逻辑,背后蕴含的却是墨徊那颗赤诚、温柔、且……

或许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有多么强大的心。

花园里的奇异植物们依旧保持着静默的守护姿态,仿佛也在无声地见证着这一份跨越了世界和形态的祝福。

良久,白厄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一点点声音,那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份量……够吗?”

他问出了一个傻乎乎的问题。他担心自己这个异世灵魂,会耗光这份祝福的效力。

墨徊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低低的,带着疲惫后的沙哑,却异常温柔。他甚至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白厄的小脑袋。

“妈妈没说有上限,”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理所当然,“所以,应该是够的。”

所以,应该是够的。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白厄心中那汹涌的情感闸门。

感动、震撼、心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守护这份纯粹的冲动,几乎要将他这个棉花做的身体撑满。

他不再说话,只是伸出两只软乎乎的圆手,紧紧地抱住了墨徊依旧有些汗湿的、贴在他脸颊边的手指。

这是一个无声的、用尽全力的拥抱。

墨徊感受到了指尖那微小却坚定的力量,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也任由他抱着,没有抽回手。

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他闭上眼睛,就这样侧躺在草地上,享受着阳光的温暖和指尖那一点点柔软的触感,仿佛随时都会再次睡去。

阳光温暖,草木清香,时光静谧。

许久,墨徊才像是重新积蓄了一点力气,声音慵懒地喃喃。

“好像……有点饿了。”

白厄立刻松开了他的手指,抬起头,虽然他自己无法做什么,但还是用充满活力的声音说:“那我们去吃东西!”

“嗯……”墨徊慢吞吞地应着,终于用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他甩了甩有些昏沉的头,看着身边依旧一脸关切望着他的白厄,露出了一个柔软而真实的笑容。

“走吧,”他说,“想吃什么?”

“今天……好像真的有点开心了。”

所以,跳这个舞,也不算违背妈妈的规定了吧?

他伸出手,让白厄跳回他的掌心,然后捧着它,朝着房子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花园里,那些静默的奇异植物,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起来,仿佛在无声地欢送,又像是在守护着那份已经赠出的、名为“见者有份”的祝福。

白厄待在墨徊的掌心,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草地和那些植物,再将目光转回墨徊带着疲惫却轻松侧脸上。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墨徊说出“见者有份”那一刻起,就永远地改变了。

小剧场:

阿哈爆鸣:崽子大了叛逆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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