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灰,撞了进来。
像一瓢冷水,泼进了滚油里。
这片,刚刚才因为那先天庚金之气出世,而被渲染得金光万道,瑞气千条的东方天际,其所有流转的“理”,都在这一刻,猛地一滞。
那高亢的龙吟,断了。
那清越的凤鸣,也哑了。
那股,本该是相互碰撞,相互撕咬,充满了“骄傲”与“锋锐”的金戈铁马之气,更是被一股,更为霸道,也更为……不讲道理的混沌气息,硬生生地,从中撕开了一道,丑陋的,充满了“不服”与“逆命”的……口子。
然后,那道灰,停了。
停在了那片,早已因为那恐怖的灵力激荡,而变得支离破碎的虚空之中。
露出了那个,穿着一身破烂僧袍的,灰衣魔猿。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一手,将那根同样毫不起眼的烧火棍,懒洋洋地,搭在了肩上。
另一手,则不急不缓地,掏了掏耳朵,仿佛刚刚那足以撕裂天地的极速,不过是饭后的一场,寻常的散步。
他来了。
像一个,迟到了的,却又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主位的……恶客。
孙悟空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倒映着尸山血海的灰色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
看着这片,刚刚才有了色彩的新天地里,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高端争斗。
左边,是一条龙。
很大。
大到,仿佛要将这片刚刚才有了色彩的青天,都彻底盘满。
通体呈一种,最为纯粹,也最为霸道的金色。那不是后天炼化的金,也不是功德加身的金。那是这方天地,在诞生之初,那第一缕“皇道”之气,与那最为厚重的“土”之德,共同凝聚而成的,独属于这方天地,第一批“主人”的,绝对的……尊贵。
它的鳞,每一片,都像是天帝亲手颁下的敕令,其上流转着,足以让万法都为之臣服的,古老道纹。
它的眼,比那刚刚才升起的太阳,还要更亮,也更……威严。
那不是目光。
是规矩。
是那种,它看得到的地方,便是它的疆土,它说出的话,便是这方天地的……道理。
右边,是一只凤。
很美。
美到,仿佛这方天地,所有的色彩,都只是为了衬托它,而存在的。
它的羽,不是五彩,是千色,是万色。每一根羽毛的每一次颤动,都仿佛在演绎着一种,全新的,充满了“华丽”与“骄傲”的,火之法则。
它的身,修长,优雅,却又蕴含着,足以将这片同样空旷的苍茫大地,都尽数焚为焦土的……恐怖力量。
它的鸣,不是声音。
是审判。
是那种,它认可的东西,方可存在,它厌恶的东西,便该被那最为纯粹的,南明离火,彻底地,从存在层面抹除。
龙,是盘着的。
凤,是悬着的。
它们,是这方新天地,第一批,也是最理所当然的……皇与帝。
而在这皇与帝之间,在那片早已被它们那恐怖的“理”,搅得七零八落的虚空核心处。
静静地,悬浮着一块东西。
那东西,不大。
只有人头大小,呈一种,不规则的菱形。
通体金黄,却又不是纯粹的金。那金色之中,仿佛蕴含着这世间所有的“锋锐”与“杀伐”。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着,其上,没有任何道纹,没有任何光华。但,它周围的虚空,却被那股无形的,自它体内,散发而出的锐气,切割出了一道道,深邃无比的,漆黑裂痕。
那不是一块金子。
那是一道,还没来得及杀人的……剑意。
是这方天地,在诞生之初,那第一缕,最为纯粹的,先天庚金之气,在凝聚到了一个极致之后,所化生出的,最为原始的……先天灵宝。
孙悟空看着,看了很久。
他觉得,这东西,很好。
比那东海龙宫里,那根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定海神针铁,要好。
比他身上这件,同样是先天之物,却早已破烂不堪的锁子黄金甲,也要好。
它,很配自己那根,同样不讲道理的……烧火棍。
他来了兴趣。
他那颗,刚刚才因为那无趣的赶路,而变得有些沉寂的魔猿之心,再一次,缓缓地,跳动了起来。
像一个,终于在自家后院里,发现了一个,虽然有些扎手,却又无比诱人的,新玩具的……孩子。
也就在此时,那条盘着的金龙,与那只悬着的彩凤,终于从那只猴子,突然闯入的错愕之中,回过了神。
它们,也看到了他。
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身破烂僧袍,肩上扛着一根烧火棍,脸上还带着一丝,懒洋洋的,仿佛是在看戏般的……灰衣魔猿。
那条金龙,那双比太阳还要更亮的威严龙目,微微地,眯了一下。
它能感觉到,那只猴子身上,那股,与这方新天地,格格不入的,充满了“混沌”与“无序”的,古老气息。
它不喜欢这种气息。
就像一个,刚刚才打扫干净了自家院子的主人,看到了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满身泥污的……野孩子。
那只彩凤,那双同样充满了骄傲与审判的凤眸,也冷了一下。
它能感觉到,那只猴子身上,那股,虽然被一层淡淡的金色功德所掩盖,却依旧无法彻底遮掩的,滔天的……煞气与……血腥。
它讨厌这种味道。
就像一位,天生的,爱洁的贵妇,闻到了那来自屠宰场深处,最令人作呕的……腐臭。
于是,那两道,本该是相互对峙,相互碰撞的,属于皇与帝的骄傲意志,在这一刻,竟不约而同地,微微地,偏转了一下。
它们,像两柄,刚刚才磨好了的绝世神兵,不分先后地,朝着孙悟空这个,不请自来的“恶客”,狠狠地,刺了过来!
那不是敌意,不是杀机。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的……驱逐。
一种,主人在警告着一个,不知从何而来,却又胆敢,踏入自家宴会厅的……乞丐。
孙悟空笑了。
他那张,还沾染着漆黑魔血的,充满了野性的脸上,再一次,咧开了一个,痛快到了极致的,灿烂到了极致的,无比熟悉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讥诮,没有暴虐。
只有一种,终于找到了两个,能陪自己好好玩玩的新“邻居”之后,那发自本源的,纯粹的……愉悦。
他没有再去看那块,早已被他预定了的“玩具”。
他只是,缓缓地,将那扛在肩上的烧火棍,取了下来,轻轻地,掂了掂。
然后,在那两道,充满了“驱逐”与“警告”的意志,即将触及到他身前三尺的刹那。
他,向前,迈了一步。
一步踏出。
他脚下那片,早已被那恐怖的灵力激荡,而变得支离破碎的虚空,便在他身后,成了一片,更为纯粹的……虚无。
那两道,本该是无坚不摧的意志屏障,在那具,看似瘦削,却又仿佛承载了整个混沌重量的魔猿之躯面前,竟如同两张,脆弱的,一捅就破的窗户纸,被轻而易举地,撕裂,湮灭。
他走得很慢。
像一个,真正的,这方天地的主人,在巡视着,自家的,后花园。
然后,他听到了。
那条金龙,开口了。
声音,很大,很沉,像九天之上,那第一声,宣告着雨季来临的,沉闷的雷。
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来者何人?”
它顿了顿,那双威严的龙目,在那根,毫不起眼的烧火棍上,停留了万分之一刹那,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轻蔑。
“此宝,与我龙族有缘!”
紧接着,那只彩凤,也开口了。
声音,很清,很亮,像两块最顶级的神玉,在相互撞击时,发出的,最为悦耳的,天籁之音。
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容亵渎的骄傲。
“凤族之物,岂容沾染!”
孙悟空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那条金龙与那只彩凤之间,站在那块,散发着无尽“锋锐”与“杀伐”之意的先天金精之前。
形成了一个,无比稳固,却又无比……可笑的,三角。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倒映着尸山血海的灰色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是在回忆着某件,早已被遗忘了不知多少年的,微不足道的小事般的……笑意。
他看着那条金龙,又看了看那只彩凤。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块,正在因为他的靠近,而发出一阵阵,充满了“渴望”与“兴奋”的嗡鸣的……先天金精之上。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独属于猴子的,纯粹的……贪婪。
也充满了,独属于他孙悟空的,那足以将这片刚刚才有了色彩的青天,都捅个窟窿的,绝对的……不讲道理。
“巧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那两个,早已被他这不知死活的举动,彻底激怒了的“邻居”说。
“俺老孙看这东西……”
他顿了-顿,像是在学着他们那般,用一种,充满了“道理”的语气,去陈述一个,早已注定了的,事实。
“……与我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