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医生指尖冰凉，缓缓划过液晶显示屏上那片熟悉的、此刻却无比刺眼的灰白影像。它盘踞在他大脑左侧颞叶深处，形态算不上最狰狞的那种，但边界模糊，像一团不祥的星云，无声无息地侵蚀着他的未来。
“间变性星形细胞瘤，III级。”他的导师兼主治医师，国内神经外科的权威吴教授，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林凡心上，“小林，你还这么年轻……我们还有时间。最新的靶向药临床试验，我已经帮你申请了名额，还有质子重离子治疗……”
林凡听着，目光却没有从那片“星云”上移开。他太懂这些术语了。作为江山市第一医院最年轻的肿瘤学博士之一，专攻神经肿瘤方向，他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对这些影像，冷静地、近乎残酷地向病人和家属剖析病情，给出看似充满希望实则概率渺茫的治疗方案。现在，角色互换，他才真正体会到，当死亡的判决书攥在自己手里时，那份冰冷的重量足以让所有理性的知识体系崩塌。
“吴老师，谢谢您。”林凡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但出乎意料的平静，“我想……先处理一下手头的工作。实验室还有一批细胞样本的数据没录完，3床的病人下午约了谈话。”
吴教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好，但最多两天，你必须住院。记住，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父母那边……”
“我会和他们说的。”林凡打断他，生怕那份被强行压制的情绪决堤。他拿起那张决定命运的影像报告，对折，再对折，塞进白大褂的口袋，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忽略它的存在。
离开诊室，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一如既往地浓烈。同事们行色匆匆，偶尔有人跟他点头打招呼，林凡机械地回应，感觉周遭的一切都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实。他的太阳穴一阵阵抽痛，那是肿瘤君临天下的宣告。
回到位于住院部b区7楼的实验室，林凡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熟悉的环境安抚自己。仪器低鸣，培养箱里细胞正在安静生长，这里是他对抗癌症的前线堡垒，如今却成了他自己最先倒下的地方。他坐到电脑前，想强迫自己投入工作，但屏幕上跳跃的数据仿佛都变成了那片星云的注脚。
就在这时，走廊外原本规律的嘈杂声变了调。
先是几声尖锐的惊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然后是一种……像是野兽受伤般的嘶吼，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声音。
林凡的头痛骤然加剧，他皱紧眉头，实验室的隔音很好，但那些声音异常刺耳。他起身，走到门口，刚拉开一条缝，更大的声浪就涌了进来。
“救命啊——！”
“拦住他！他咬人！”
“疯了！都疯了！”
“报警！快叫保安！”
混乱的脚步声、哭喊声、撞击声混作一团。走廊尽头，几个护士和护工正惊慌失措地奔跑，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林凡的心猛地一沉。职业本能让他立刻冲了出去。“怎么回事？”
“张医生！张医生他突然发狂了！见人就咬！李护士被他咬掉一块肉！”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实习生抽泣着喊道，脸上溅着血点。
林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心血管内科的张副主任正趴在一个倒地的护工身上，肩膀耸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那护工还在微弱地抽搐，颈动脉的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张医生抬起头，满嘴鲜红，眼神浑浊呆滞，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嗬嗬声，完全没了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
这不是医疗纠纷，不是简单的医闹。林凡的医学知识库飞速运转，瞬间排除了癫痫、精神分裂急性发作等可能。这症状更像……狂犬病？但发作太快太猛烈了。
更多的嘶吼声从楼下传来，仿佛整个医院都被点燃了。火灾警报被触发，刺耳地鸣响，但很快就被更恐怖的尖叫淹没。电力系统似乎出了问题，顶灯忽明忽灭，将这场血腥噩梦渲染得光怪陆离。
“所有人员请注意！所有人员请注意！”医院广播突然响起，不再是温和的寻人启事，而是一个焦急万分的男声，背景音同样混乱，“院内爆发大规模不明原因袭击事件！袭击者极具攻击性，行为类似……类似狂犬病感染！请所有医护人员立即寻找安全房间躲避，锁好门窗！等待警方和疾控中心救援！重复，立即躲避！不要试图制服袭击者！”
医院的反应很快，通报虽然仓促，但指令清晰。然而，广播本身加剧了恐慌。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反而将混乱扩散得更快。
林凡强迫自己冷静，他对几个吓呆的护士喊道：“回实验室！那门结实！”
他指挥着还能动弹的人撤退，自己则抓起墙角消防柜里的消防斧，试图给其他人争取时间。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嘶吼着扑向他，动作快得不像病人。林凡侧身躲过，看清对方的脸——是早上他还查过房的一个胃癌晚期病人，本来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
病毒！绝对是某种烈性病毒！
林凡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不再犹豫，用消防斧柄狠狠砸在对方膝弯。那人踉跄一下，几乎跪倒，但立刻又不知疼痛地扑上来，张嘴就咬向林凡的手臂。
林凡格挡，撕扯中，他感觉小臂一阵剧痛，白大褂袖子被撕开，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赫然出现，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林医生！”已经退到实验室门口的护士惊叫。
“进去！锁门！”林凡吼道，一脚踹开那个变异的病人，趁机冲回实验室，反手猛地拉上厚重的防爆门，旋转锁死。
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林凡大口喘息。门外是疯狂的撞门声和嘶吼声。实验室里，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芒，映照着几张惊魂未定的脸，算上他，一共五个人活了下来。
“完了……我们会不会被感染……”一个年轻护士看着林凡流血的手臂，声音颤抖。其他人闻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离林凡远了些。
林凡没说话，他撕开袖子，检查伤口。伤口边缘已经开始发黑，渗出黑红色的血液，灼痛感一阵阵传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作为医生，他清楚暴露于未知高致病性病原体后的基本流程，但现在，所有流程都已失效。
更糟糕的是，他脑部的肿瘤似乎被这场极度的紧张和可能开始的感染激发了。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他颅内搅动。他闷哼一声，瘫倒在地，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林医生！你怎么了？”
“他的头……他之前就说头痛……”
“他被抓伤了，会不会一起发作……”
同事们的声音变得遥远。林凡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冰窖和火山口之间来回抛掷，冷热交替，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蜷缩起来，意识逐渐沉入黑暗。最后的念头竟是荒谬的自嘲：没想到，最后的死法这么热闹，肿瘤和未知病毒，谁会更胜一筹？
死亡的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或者说，时间失去了意义。
……
林凡在一片极致的寂静中苏醒。
撞门声消失了。门外死一般沉寂。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折磨他数月的颅内剧痛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凉的通透感。他的大脑仿佛被最高级的冷却系统冲刷过，每一个神经元都活跃而驯服，思维速度快得惊人。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门外走廊的情况——三个移动缓慢、散发着微弱热量的生命体（或者说，非生命体？）在徘徊，更远处，还有几个躲藏起来的、心跳加速的正常人。
他的感官被放大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的极细微的血腥味、病毒特有的某种难以形容的腥气、甚至应急灯电池微弱的化学气味。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沙沙声，隔壁房间培养箱压缩机启动的轻微振动。
他猛地抬起手臂。
那几道原本深可见骨、已经发黑感染的抓痕，此刻竟然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血痂。边缘的皮肤呈现健康的粉红色，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的速度缓慢愈合。炎症和黑化的迹象大幅消退。
他没有变成门外那些怪物！
震惊之下，林凡下意识地将注意力集中向自己的大脑，集中向那片“星云”。在他的感知中，那片肿瘤区域不再是死寂的侵占物，它……活了过来。仿佛病毒是一把狂暴的钥匙，强行打开并激活了这片本应致命的异常组织。肿瘤细胞以一种异常亢奋的速度代谢、重组，并与周围的健康脑神经产生了某种奇特的、高效的连接，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未知的神经网络。它不再只是掠夺生命的癌，反而像……一个额外的生物处理器，一个感官增强器。
进化？！
肿瘤医生的知识体系与眼前的现实猛烈碰撞，迸发出这个不可思议却又唯一合理的火花。病毒筛选了宿主。普通人的免疫系统无法抵抗，沦为行尸走肉。而他，因为脑部这片特殊的肿瘤，病毒阴差阳错地没有摧毁他，反而与肿瘤结合，触发了一种极端的、指向生存的突变！
他活下来了。以一种完全超乎想象的方式。
林凡缓缓站起身，动作轻盈而充满力量感，这是他确诊以来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撕掉手臂上完全凝固的血痂，露出下面基本愈合、只留下淡淡红痕的新生皮肤。
实验室里其他四人缩在角落，惊恐又疑惑地看着他。他们目睹了他重伤昏迷，又见证他迅速苏醒和诡异的自愈。
“林医生……你……你没事了？”那个年轻护士怯生生地问，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丝希望。
林凡看向他们，他的目光在增强的感知下显得异常锐利和深邃。他注意到他们每个人细微的表情变化，心跳频率，甚至肌肉的紧张程度。那个年轻的实习生在害怕他，那个年长的技工则在评估他，盘算着是否可以利用他。
“暂时没事。”林凡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冷静，“外面暂时安静了，但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应急电源支撑不了多久，食物和水也是问题。”
他走到观察窗前，向下望去。医院前的广场和街道已成修罗场。废弃的车辆冒着黑烟，火光在几处楼宇间闪烁。零星的身影在游荡，动作僵硬而诡异。更远处，传来了零星的枪声和爆炸声——那是政府军队和警方在试图控制局势，建立防线，但显然局面已经失控。广播里提到的救援，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到达这里。
政府的努力是正面的，但灾难的规模和烈度超出了常规应对能力。林凡做出了判断。
生存。这个词语从未如此具体、如此残酷地压在他的肩头。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惊恐的幸存者们。他是这里唯一的医生，现在，或许还是……一个拥有了非凡力量的人。
肿瘤是诅咒，也是馈赠。病毒是灾难，也是钥匙。
他的进化之路，始于这座死亡医院，始于这绝望的末世。第一步，他必须带着这些人，活下去。
林凡弯腰，捡起了那把染血的消防斧，握柄上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异常清醒。他脑中那片旋转的“星云”，似乎也微微亮了起来。
“我们需要制定计划，寻找更多物资，然后……离开这里。”林凡转过身，他的眼神不再迷茫，充满了医生特有的冷静分析和一种新生的、锐利的决心。
世界已天翻地覆，而他，也不再是昨天的自己。
他需要活下去，需要答案。需要弄清楚，这究竟是进化的开端，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终结。
门外，黑影幢幢。
林凡握紧斧柄，眼神渐冷。
生存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