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余威还焐着青石板，卫国公府内却因着几桩家事，显得格外忙碌且充满生机。
最先提上日程的，自然是二房庶女卫芷兰的婚事。这一日天刚过巳时，方编修依礼请的官媒就踩着青布软底鞋进了府，青绸褙子上绣着极小的缠枝莲，手里帕子摇得巧，一开口就把方编修夸得如芝兰玉树。
“卫夫人您瞧瞧，方大人虽说是清寒出身，可三岁识千字，十五中秀才，如今入了翰林院，那是实打实的笔杆子！”
媒婆眼梢扫过上座的李氏，话头又转得贴心，“另外他性格稳重，脾气温和，得闲时很有耐心的教导邻里上门请教的小孩，与姑母表弟妹也不曾红过脸，很是和睦。”
李氏穿着半旧的石青色褙子，鬓边只簪了支素银簪，闻言端茶的手稳了稳。换作从前，庶女的婚事她未必这般上心，可如今他们二房不比往日，安稳才是真。她放下茶杯笑：“梁妈妈说得是，我们做娘的，不求女婿多富贵，只盼他疼人。”
绵绵坐在李氏身侧，藕荷色裙裾衬得她肤白胜雪，作为世子夫人，她只是在媒婆递庚帖时伸手接了，指尖触到那叠得齐整的红纸，轻声道：“方大人的墨宝，前几日在夫君书房见过，笔力扎实，想来是个稳当人。”
就这一句，便定了基调。媒婆笑得眼睛眯成缝，连忙拿出方编修的庚帖，与卫芷兰的换了。在方家合的几个日子，选了中间的婚期，初步定在来年二月，既错开了嫡姐卫芷柔的新婚期，也留足了半年备嫁时光。
消息传到卫芷兰耳中，她虽羞涩，眉眼间却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比起嫡姐嫁入高门的忐忑，她更向往方家那简单清净的日子。
李氏也开始正式为她准备嫁妆，因是庶女，份例自有定数，但她格外用心，挑选的田庄铺面都是位置好、收益稳的，金银头面也更重实心分量，显然是盼着女儿日后生活富足安稳。
方家在京中无宅，她咬咬牙，从自己的私库里匀出银子，在崇文门附近买了处二进小院，院子里还有棵樱花树，春时能开满树花。
芸澜苑内，卫璋开始尝试坐着，虽然摇摇晃晃，需要人在旁护着，但那努力挺直小身板的模样，总能逗得众人发笑。
他对父亲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卫珩便寻了块质地上乘、边缘打磨光滑的墨锭给他当玩具。
这日，陈清漪带来的康哥儿，原想着两个人一起玩，不曾想小家伙拿墨锭啃得津津有味，最后两人都糊了满脸墨迹，惹得绵绵又好气又好笑。
除了孩子，绵绵心头另一桩大事，便是小满的婚事。
这日午后，她特意唤了小满到内室说话。屋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气，驱散了暑热。
“坐吧，”绵绵指着身边的绣墩，语气温和，“这里没外人，咱们姐妹说说话。”
小满穿着件水绿色的布裙，鬓边别着支绵绵赏的珠花，依言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脸颊微红，带着待嫁女儿的羞涩。
“你和墨玄的事，日子定在八月，一应事宜我都让青黛和福伯去操办了，定不会委屈了你。”
绵绵看着她，目光柔和，“你自小跟着我，名义上是主仆，我心里却一直拿你当妹妹看待。如今你要出嫁了，我这心里，既为你高兴，又有些不舍。”
小满闻言，眼圈微红，哽咽道：“夫人……小姐待我的好，小满记在心里。当年若不是小姐和夫人收留，我怕也没命活到现在。”
绵绵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傻丫头，一直以来你也没少护着我。这是喜事，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对日后有什么打算？墨玄是世子爷得用的人，常在府中当值。”
她顿了顿，说出自己的打算：“我的意思是，在府邸附近寻一处小巧干净的院落买下，作为你们的新房。一来离得近，你日后若想进府说话也方便；二来，墨玄往来府中也便捷。你看如何？”
小满没想到绵绵连这些都为她考虑到了，心中感动不已，连忙道：“全凭小姐做主！这……这实在是太好了。” 她原本还担心婚后不能再时常伺候在绵绵身边，如今这安排，简直是再好不过。
“那便这么定了。”绵绵笑道，“我已让福伯留意了几处，回头挑了合适的，便定下来。你的嫁妆，我也替你备了一份，虽比不得府里小姐，但也足够你体面过日子，再添上两个稳妥的仆妇伺候着。往后啊，你就是正经的管家奶奶了。”
小满听着绵绵为她细细筹划，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是欢喜，更是感激。
卫珩虽不管内宅细务，但对墨玄的婚事也颇为上心。他亲自过问了新房选址，挑了一处离卫府后巷不远、闹中取静的小院，又赏了墨玄一笔不小的安家银子。
墨玄感激不尽，只道：“属下必当竭尽全力，护卫世子与府上安危！”
卫瑄在族学中表现优异，旬假归来时，竟能就着北疆舆图，与卫珩讨论几句简单的边防策略，虽见解稚嫩，但那份敏锐和志向已初现端倪。
卫珩接过舆图点头，考较了他几句兵法，而后从腰间解下一柄精铁短匕：“瑄弟，有志向。既要读书，也要习武，平日注意休息别太累了。”卫瑄捧着短匕，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暮色渐浓，晚风带着牡丹花的香气吹进庭院。卫珩与绵绵并肩站在廊下，看着乳母抱着卫璋在院子里玩耍，小家伙手里攥着个布老虎，笑得手脚乱蹬。
“小满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卫珩偏头看向绵绵，月光落在她的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妥当了。”绵绵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后巷榆钱胡同的小院，福伯已经让人收拾得干净利落，布置妥当了，嫁妆也清点完毕。时间过得真快，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小丫头，转眼就要嫁人了。”
卫珩伸手揽住她的肩：“她有了个好归宿，你该高兴才是。墨玄是个可靠的。”
“是啊，”绵绵靠在他肩上，看着不远处咿呀学语的儿子，轻声道，“看着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我便觉得安心。”
夜色渐深，繁星缀满天空。卫国公府的灯一盏盏亮起，映着窗纸上的剪影，一派岁月静好。可卫珩与绵绵都清楚，这平静之下，尚有暗涌。
卫珩握住绵绵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有我在，你只管安心。”
绵绵回握住他的手，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轻轻点头。夜色里，夫妻二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如同庭院里的那对石榴树，根须相连，共同抵御着未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