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踩着流云过,转眼间,卫璋便迎来了他的满月。元夕夜那场惊险,早被国公府的暖意焐淡了,如今只成了老嬷嬷们哄孩子时的谈资。倒是这新生命带来的喜悦与忙碌,则充盈着府中的每一个角落。
满月礼办得并不张扬,却足够隆重温馨。张老太医虽说绵绵无大碍,但卫珩还是因她生产时受惊,便让她坐双月子,满月礼卫珩做主只请了亲眷与世交。
镇远侯府的马车刚停在角门,顾夫人抱着穿宝蓝色袄子的康哥儿就往里闯。成国公府更是全家出动,赵老夫人拄着嵌玛瑙的拐杖,身后跟着一串捧着礼盒的仆妇。
安阳长公主虽未亲至,也派谢嬷嬷送来了厚礼,一柄长命锁,十八颗鸽血红宝石围着羊脂玉锁身,日光下一照,晃得人眼晕,“公主说了,这锁是请大佛寺青和大师开过光的,专给咱们璋哥儿压惊祈福。”
这一日,芸澜苑热闹非凡。乳母赵氏抱着卫璋出来时,满屋子的说话声都顿了顿。
小家伙裹在绣着“长命百岁”纹样的大红织金襁褓里,经过一个月的精心喂养,他褪去了初生时的红皱,变得白白胖胖,眉眼愈发清晰,果然如老夫人所说,像极了卫珩幼时的模样,只是嘴巴和下巴的轮廓,依稀能看出绵绵的秀气。
他不怕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被顾夫人用拨浪鼓逗着,突然咧开没牙的嘴,涎水顺着下巴滴在襁褓上,惹得满室女眷笑起来,赵老夫人伸手想抱,他倒先伸手去抓人家的拐杖坠子,小手攥得紧紧的。
“哎哟这小东西,比他爹小时候还皮实。”顾夫人按住要去扯卫璋襁褓的康哥儿,声音放得柔柔软软,“康哥儿,这是璋弟弟,你整天念叨的弟弟。”
康哥儿如今口齿清晰了不少,小胖手在半空中晃悠,奶声奶气地喊:“璋、弟弟!”
话音未落就被亲娘攥住后领,陈清漪笑着拍了下儿子的屁股:“不许毛手毛脚,弟弟的皮肤嫩着呢。”她这话刚说完,卫璋倒像是听懂了,对着康哥儿“啊”了一声,小胳膊蹬得更欢了。
绵绵穿着藕荷色百蝶穿花锦缎袄裙,外罩一件银狐裘披风,坐在主位一旁。她没戴什么首饰,只在耳垂上坠了对珍珠耳坠,是卫珩特意寻来的南海珠,不重却莹润。
她产后调理得宜,气色红润,身形虽未完全恢复往日的纤细,却更添了几分为人母的温婉丰腴。看着被众人围着的儿子,眼中满是温柔与喜悦。
卫珩就坐在她身旁,蓝色锦袍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此刻嘴角微微扬着,见绵绵伸脖子看得费力,便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声音压得极低:“累了就靠会儿,有乳母看着呢。”
宴席开在揽月花厅,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落到了名字上。
成国公赵世渊捻着胡须,目光落在被乳母抱到廊下透气的卫璋身上,笑赞:“卫璋,玉中之贵,又有君子之态,好名字!珩哥儿和侄媳妇都是会取名的。”
顾惜朝刚给卫珩满上酒,闻言接话时还带着点少年气:“何止是好?璋乃礼器,表哥这是盼着璋儿将来能成栋梁呢。”他与卫珩自小一起长大,眼神里满是真心的欢喜。
卫珩起身举杯,姿态谦逊:“世伯、表弟谬赞了。做父母的,哪有那么多宏图大志?不过是盼他这辈子品行端方,活得安稳自在罢了。”
说这话时,他目光掠过廊下,正撞见绵绵弯腰给卫璋调整襁褓,阳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把金粉。
满月宴散后,芸澜苑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只是处处都绕着卫璋转。
虽然乳母赵氏奶水充足,绵绵却总说“母子连心,多抱抱好,”她每日卯时便醒,坚持亲自给孩子喂一次奶,关注着他的每一次细微变化。
宋嬷嬷捧着温好的燕窝进来时,常看见她坐在窗边,把卫璋贴在胸口,轻声哼着小调,阳光透过菱花窗,在她身上描出柔和的轮廓。
绵绵说服宋嬷嬷留下来在芸澜苑当管事嬷嬷,总管着母子二人的调理与安危,而青黛如今成了芸澜苑的半个管家,一方面盯着厨房炖补品,同时要留意府里各房的动静,每日傍晚都要给绵绵报一次账。
由于多了个小主子,之前买进府由青黛管教的秋香、秋月经过近一年的观察,绵绵将她们提为二等丫鬟,秋香负责小厨房的调度,而秋月协助青黛留意府里各房的动静。
丹桂则专管绵绵的衣物,知道她产后爱出汗,特意做了好几件细棉布的中衣,领口都绣着小小的玉兰花。
小满则更多跟在宋嬷嬷身边学习照顾婴孩,她心灵手巧,又极有耐心,学了半个月,就把卫璋的尿布、小衣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卫璋哭是饿了还是尿了,一听就准。
墨玄近来往芸澜苑跑的次数越发勤了,虽大多时候仍是与卫珩在外间低声交谈,但他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正在忙碌的小满。
那日小满抱着刚睡醒的卫璋在晒太阳,小家伙穿着件鹅黄色的小袄,趴在她怀里啃手指。
墨玄恰好从旁经过,脚步却在廊前顿住了,阳光落在她垂着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怀里的卫璋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发梢,她笑着去掰,嘴角的梨涡浅浅的。
墨玄的喉结动了动,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直到卫璋“哇”了一声,小满察觉到他目光,脸颊微红,却并未躲闪,只低头轻轻拍哄着怀中的小主子。
二房这边,卫芷晴与永昌伯府赵明煜的婚期定在了五月初六, 各项准备已进入紧锣密鼓的阶段。李氏忙得脚不沾地,既要确保嫁妆体面周全,又要反复教导女儿大家规矩,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而卫芷兰与方编修等嫡姐卫芷晴出阁后,再商议定婚期。李氏如今倒也沉得住气,只先将为庶女准备的嫁妆私下里慢慢筹备起来,想着等芷晴婚事落定,再风风光光地为芷兰操办。
三房卫琛的书画铺子“墨韵斋”终于赶在春暖花开时开了张。 因着他自己喜好此道,进的货物雅致,价格也公道,开业几日倒也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卫琛整日泡在铺子里,虽忙碌,却乐在其中,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
暮春的风带着花香,卫珩抱着卫璋在院里走动。小家伙刚睡醒,趴在他爹宽阔的肩膀上,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庭院中刚刚抽出新芽的树木。
庭院里的海棠刚谢,新抽的柳叶嫩得像翡翠,卫珩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儿子的发顶,声音放得比春风还软:“璋儿,看,那是树,春天来了,它们就发芽了。”尽管知道孩子听不懂,但他却做得极其自然。
绵绵站在廊下,看着这对父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走过去伸手把卫璋歪掉的小帽子扶正,指尖触到儿子温热的脸颊,笑盈盈地问:“夫君,可有想过,日后让璋儿学文还是学武?”
卫珩看着怀中娇嫩的儿子,目光深远:“不急。无论是文是武,首要的是明事理、正心性。待他再大些,看他自己的喜好与天分再说。” 他并不想过早地为孩子设定道路,只愿他能健康快乐地长大,找到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春风吹拂,带来泥土和花草的清新气息。
绵绵靠在卫珩身侧,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看着父子俩相似的眉眼,突然觉得这满院的春色,都不及眼前这一幕暖。
卫璋的哭声、笑声,混着芸澜苑的花香、厨房里的甜香,织成了卫国公府最安稳的模样。
卫珩低头,看着怀中小小的生命,又看向身旁含笑的妻子,他想要的前程,就是守着这一屋人,看璋儿从蹒跚学步到长大成人,与绵绵一起,把每个寻常日子都过成蜜。
时光正好,新的日子,正顺着青石板路,一步步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