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刚过,京郊卫氏族学放了旬假。卫瑄如同出了笼的小鸟,背着书箱就往府里冲,一路脚步轻快得能踩出响来。
他回府的第一件事,依旧按规矩先去荣禧堂给老夫人磕了头,又去正院给父亲卫琮请了安,半句寒暄都没多讲,转身就往芸澜苑跑。
“大哥!嫂嫂!”人还在月亮门外,清脆的声音先飘了进来。他瞧见正在廊下由青黛陪着散步的绵绵,立马收住脚步,规规矩矩作揖行礼,只是那双亮得像星星的眼睛,早把满心的兴奋漏了个干净。
“瑄弟回来啦。”绵绵见了他,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瞥见他额角沁着细汗,忙对身旁的丹桂道,“快给五少爷倒杯温茶,可莫拿凉的来,仔细激着。”
卫瑄接过白玉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才挨着绵绵身边站定,好奇又小心地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声音都放轻了:“嫂嫂,小侄儿……他今天乖不乖?有没有调皮踢你呀?”
绵绵被他这副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的模样逗笑,伸手拉过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肚子上:“巧了,他方才还在动呢,瑄弟摸摸看。”
卫瑄立马屏住呼吸,手心刚贴上,掌心传来的微弱却有力的胎动让他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喜悦:“他……他真的在动!大哥,小侄儿在跟我打招呼呢!”他转头朝刚从书房出来的卫珩招手,语气里全是孩子气的雀跃。
卫珩看着弟弟纯真的笑脸,连日来因那无名拜帖而微蹙的眉头稍稍舒展,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了,在学里功课怎么样?”
“可用功了!先生还夸我文章有进益呢!”卫瑄挺起胸膛,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骑射还差些火候,拉弓总稳不住。”
“无妨,勤能补拙,勤加练习便是。”卫珩语气温和。这个没有亲娘的影响,如今努力上进的异母弟弟,他多了几分宽容与教导的责任。
卫瑄在芸澜苑吃了两块枣泥糕,把族学里的趣事一股脑倒了出来,谁背书背错了闹了笑话,谁练箭把靶子射歪了,说得绘声绘色,笑声不时传出来。
直到寿安堂老夫人那边传饭,他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婆子去了。他这一回来,给府中增添了许多生气,连风都变得热闹起来,绵绵瞧着,心里也暖融融的。
然而,芸澜苑的温馨并未能完全驱散卫珩心头的阴影。关于那封无名拜帖的调查,依旧毫无进展。
墨玄动用了不少关系,甚至在黑市和某些隐秘渠道都放了眼线,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没有关于“故人之后”的任何消息。
“世子,对方要么是虚张声势,要么……就是极其谨慎,且在京城有我们尚未掌握的隐匿渠道。”墨玄回禀时,脸色凝重。
卫珩沉吟片刻:“不必再主动追查了,以免落入对方圈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加强府内防卫,尤其是芸澜苑附近,暗中增派人手。外松内紧,静观其变。”
他有一种直觉,这封拜帖绝非空穴来风。对方在暗处耐心地观察着,等待着最佳的时机。这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二房那边,卫芷晴的嫁妆筹备得热火朝天。李氏整日里抱着账本跟绣样打转,脚不沾地,偶尔来芸澜苑讨主意。
绵绵知道了她关于永昌伯府那“严谨家风”下,未来儿媳可能面临压力的隐忧,绵绵不好多说什么,只悄悄嘱咐青黛:“多留意些永昌伯府的动静,尤其是他们内宅的规矩,别让芷晴妹妹将来受委屈。
府里的风波藏在暗处,小满和墨玄之间的情愫,却在秋日的暖阳下悄然生长。
这日,小满在帮着宋嬷嬷整理绵绵的秋冬衣物时,不小心被箱笼的铜扣划伤了手指,血珠立马渗了出来。她低呼一声,刚要找帕子裹上,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墨玄瞧见。
他几步跨进来,没说一句话,只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白瓷瓶,倒出些细腻的药粉,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轻柔地撒在她伤口上,又掏出一方干净细布,仔细替她包扎好。
“以后当心些。”他声音低沉,目光在她指尖停了瞬,又飞快移开,耳尖泛着淡红。
小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脸颊烫得能烧起来,心跳如鼓,连“谢谢”都忘了说。直到墨玄转身离开,她才愣愣地看着包扎整齐的手指,心里甜丝丝的,像浸了蜜。
这一幕刚好被进来送热水的丹桂撞见,她捂着嘴偷笑两声,只当没看见,轻轻放下铜壶就退了出去。
秋意越来越浓,庭院里的桂树全开了,金黄的小花缀满枝头,香气浓得能熏醉人心。
绵绵在众人的精心照料下,气色越发红润,胎象也稳得很。
镇远侯府的康哥儿已经开始尝试扶着东西站立,陈清漪每次来,都要笑着说他的新进步,听得绵绵对腹中孩子的期待又多了几分。
然而,卫珩书房的那封无名拜帖,如同一片阴云,始终悬在心头。他知道,暴风雨前的宁静最为难熬。他一边享受着与家人相伴的温馨,一边警惕着暗处可能射来的冷箭。
这日,他正陪着绵绵在桂花树下说话,福伯悄然走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卫珩面色不变,只对绵绵温言道:“你且稍坐,我去去就来。”
他起身走向书房,心中明了,那沉寂多时的“故人”,或许,终于要露出痕迹了。
新的风波,即将随着这满园桂香,悄然降临。而这一次,他必须更加小心,因为他要守护的,不再只是他自己,还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