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转眼便撞进了六月下旬,京城里早被盛夏的热浪裹得严严实实。日头毒得晃眼,蝉鸣声从大清早吵到日头落。
但卫国公府凭着当年建府时的巧思布局,青砖缝里钻着绿,老槐树枝繁叶茂遮出大片浓荫,倒比外头清凉不少。
芸澜苑内,更是处处以绵绵的舒适为重。冰山早早地摆在了角落,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了闷热。窗纱换成了更轻薄透气的云影纱,风一吹就轻轻晃,既挡得住蚊虫,又拦不住穿堂风。
绵绵穿着宋嬷嬷特意让人用软乎乎的杭绸裁制的宽身夏衣,肚子已经隆得像个圆滚滚的小西瓜,走路时总下意识扶着,透着当妈的小心翼翼。
“少夫人,这是刚用井水镇过的酸梅汤,酸中带甜最是解腻,您抿两口试试。”丹桂端着个莹白的玉碗进来,声音轻得像羽毛。
绵绵近来苦夏,食欲不振,山珍海味瞧着就腻,偏偏对这酸甜口的东西还能提起点胃口。
宋嬷嬷拿着把蒲扇在旁边慢悠地扇着,眼瞅着绵绵小口小口喝着,转头对青黛道:“去跟小厨房说,晚膳那道清炖鸡孚撤了,换一道荷叶莲子粥,再拌个三丝,清爽爽口的,夫人或许能多吃半碗。”
青黛脆生生应着去了,小满立马凑上来,拿着块温乎的帕子给绵绵擦额角,其实压根没出汗,可她还是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动作熟稔得像是练过千百回。
老夫人更是把绵绵挂在心上,特意让人传了话,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只让她在自个儿院里安心养胎。
隔三差五就有婆子送东西来,昨儿是冰湃的荔枝,今儿是刚摘的香瓜,连解暑的绿豆沙都吩咐厨房按绵密的方子做,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这边芸澜苑安安稳稳,那边镇远侯府倒是传来了好消息,康哥儿的大名,总算随着西北来的家书定了下来。
顾惜朝捏着那封沉甸甸的信,拉着陈清漪一同凑在灯下看。
信上字迹苍劲有力,透着戎马倥偬的杀伐之气,字里行间却满是温情与期许:““……吾孙乳名康哥儿甚好,平安康健乃根本。大名便取承志二字,望其继承我顾家忠勇之志,守土安民,不负镇远之名!”
“顾承志……”陈清漪轻轻念着,指尖划过信纸,眼里漾着柔光,“父亲取的好,既大气又贴切,便是这个了。”
顾惜朝也重重松了口气,父亲选了这个名字,正合他意。他立刻吩咐人将大名记入族谱,又特意写了信,将这个最终决定告知了卫珩与绵绵等亲近之家。
没过两日,陈清漪就抱着康哥儿来了卫国公府,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绵绵!康哥儿有大名了,叫顾承志,父亲定的!”她把儿子往绵绵面前送,小家伙穿着件月白小褂,小手乱挥着,像是在附和娘亲的话。
绵绵小心翼翼地握着康哥儿的小手,笑着夸道:“承志,多好的名字!咱们康哥儿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
两个姑娘围着孩子絮絮叨叨,一会儿说康哥儿刚长了颗小牙,一会儿说他夜里爱蹬被子,屋里的笑声飘得老远。
顾夫人偶尔也跟着来,瞧着这和和气气的模样,只觉得心里熨帖、人生圆满,看向绵绵的眼神越发怜爱。
与外间的炎炎夏日相比,卫珩书房内的气氛却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冷凝。
墨玄带回的消息,让卫珩的神色变得格外严肃。
“主子,那伙新出现的、对令牌极感兴趣的势力,我们终于摸到了一点边。”墨玄低声道,“他们行事极其隐秘,但我们的人冒险跟踪,发现他们最后消失的区域……靠近齐王府旧邸。”
“齐王府?”卫珩眼神骤然锐利。齐王萧玦,乃是皇帝已故的弟弟,因主导了麟德殿贪污案已被处决,齐王府早已被查抄,势力土崩瓦解。怎么会还有残党在活动?而且,他们为何会对“影”字令感兴趣?
“可能确定是齐王旧部?”
“尚不能完全确定,但可能性极大。对方手段狠辣,组织严密,与当年齐王麾下某些见不得光的力量很像。而且,他们似乎并非想整合影刃,而是……想夺取令牌,据为己用,或者,破坏持有者的计划。”
卫珩心念电转。如果真是齐王残党,那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齐王与静安侯府旧案并无直接关联,他们觊觎影刃的力量,目的何在?是为了复仇?还是另有图谋?这突然杀出的第三方,完全打乱了他之前的布局。
“看来,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卫珩沉吟道,“既然他们想要令牌,那我们或许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
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危险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他要利用这枚“影”字令,同时引出“七星会”和这疑似齐王残党的势力,让他们鹤唳相争!
夜越来越沉,空气闷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连风都懒得动,明摆着是要下雷雨的架势。
卫珩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心中波澜起伏。
绵绵有孕已近五月,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肩上的担子就一天比一天重。不仅要应对朝堂的暗流,如今又多了前朝余孽的阴影。他必须更快,更狠,也更谨慎。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为了扫清所有威胁,为了给妻儿一个真正太平的未来,他别无选择。
他转身看向书案,那枚“影”字令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伸手拿起令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眼中满是决绝。
饵已备好,猎场已清,是时候,请君入瓮了。只是不知道,最先按捺不住咬钩的,会是哪一条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