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的条件很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邵明珠正坐在床边，望着狭小窗户外的天空出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平静。三天禁闭，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给了他一个彻底冷静的空间。那封分手信寄出后，他感觉心里某个部分已经死了。
“吱呀——”一声，禁闭室的铁门被从外面打开。
邵明珠下意识地站起身。当他看到走进来的人时，不由得愣住了。
来的不是看守的卫兵，而是军长梁光涛、参谋长许立山，还有副参谋长祝平！三位军党委常委，全来了！
军长梁光涛走在最前面，手里还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和一包香烟。他进门后，先是上下打量了邵明珠几眼，然后大手一挥，洪亮的嗓门在狭小的空间里震得人耳朵发嗡：“好小子！精神头还行！没给老子哭鼻子！”
参谋长许立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关上门，对邵明珠点点头：“明珠，我们来看看你。”
副参谋长祝平则笑着走上前，用力拍了一下邵明珠的肩膀，语气带着调侃和赞许：“行啊！邵参谋！平时看着文质彬彬的，动起手来一点不含糊！听说你把华北军区文工团那小白脸干事揍得够呛？鼻子都开染坊了？干得漂亮！”
这开场白，完全出乎邵明珠的意料！他以为首长们是来批评教育他违反军纪的，没想到……
梁光涛把网兜放在桌子上，拉过那把唯一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看着邵明珠，眼神里没有责备，反而有种“自家孩子没吃亏”的满意：“明珠啊，事情我们都听老赵说了！前因后果，门儿清！他娘的！打得好！”
邵明珠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军长。
许立山也走过来，站在床边，语气沉稳地分析道：“这件事，你动手，确实违反了纪律，该关禁闭关禁闭，该写检查写检查，这一点，没得说。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事出有因！那个王磊，明明看出来你跟刘念的关系，故意在公开场合做出那些暧昧举动，言语挑衅，这就是挖墙脚！是破坏军内团结！是思想作风有问题！这件事，没完！老梁已经准备向军区政治部反映情况，必须严肃处理王磊！”
祝平在一旁叉着腰，气愤地说：“对！绝不能这么算了！凭什么咱们的人吃了哑巴亏还得背处分？那个王磊，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还有刘念那丫头！” 他提到刘念，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失望，“真是……关键时刻犯糊涂！脑子进水了？看着挺机灵一姑娘，怎么连这点分寸都没有？让个外人钻了空子，把自己对象坑成这样！我们真是看错人了！”
梁光涛重重地“哼”了一声，接过话头，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护犊子的霸气：“小邵！你给老子听好了！这次的事，你虽然有错，但情有可原！男人嘛，碰到这种事，要是还能忍气吞声，那还叫爷们儿吗？那叫窝囊废！你打了，是血性！说明你小子是条汉子！没给咱们x军丢人！”
他指着邵明珠，声音铿锵：“处分的事，你不用担心！不就是停职一个月，级别暂定副团吗？老子给你扛了！我看华北军区那边谁敢再放屁！你是我梁光涛的兵，是咱们军的宝贝疙瘩！谁想动你，先问问老子手里的枪答不答应！这一个月，你正好休息休息，调整调整心态！天塌不下来！等风头过了，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你的能力，野司的首长们都看在眼里，前途光明着呢！”
这一番话，如同寒冬里的炭火，瞬间温暖了邵明珠几乎冻僵的心。他原本以为会面对严厉的批评和失望的目光，没想到得到的却是首长们毫无保留的信任、理解和强有力的支持！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哽咽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挺直胸膛，向三位首长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许立山看着他通红的眼圈，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变得温和而郑重：“明珠，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现在，有个事，需要你明确表个态。你让赵政委转交军党委的那份……关于要和刘念同志结束恋爱关系的声明，”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邵明珠的表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认真的决定吗？”
听到这个问题，邵明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抬起头，目光迎向许立山，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痛苦和挣扎，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坚定。他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报告参谋长！是认真的！非常认真！”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继续说道：“我和刘念同志……性格、观念、乃至对感情的理解和处理方式，都存在无法调和的分歧。继续下去，对彼此都是折磨和负担。所以，我请求组织，正式批准我们结束恋爱关系。也请参谋长……如果可以，帮我转告刘念同志我的决定。从此以后，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他说得异常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心如死灰的决绝。三位首长都是久经沙场、洞察人心的人，立刻明白，邵明珠这次是真的被伤透了心，去意已决。
梁光涛和祝平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没再劝。感情的事，强求不来。
许立山点了点头，语气沉重但表示理解：“好，你的态度，军党委收到了。我们会尊重你的个人意愿。你也……好好保重。”
“谢谢首长！”邵明珠再次敬礼。
三位首长又安慰鼓励了邵明珠几句，留下东西，便离开了禁闭室。铁门重新关上，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邵明珠禁闭结束、返回铃铛胡同接受停职处分后没几天，赵刚亲自给华北军区文工团打了电话，以x军政委的身份，约谈了刘念。谈话地点没有选在严肃的办公室，而是定在了军区招待所一个相对安静的小会客室。赵刚希望营造一个既能谈正事，又不过分压抑的氛围。
刘念接到通知时，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她特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军装，仔细梳理了头发，但依旧掩不住脸上的憔悴和眼底的红肿。她怀着忐忑不安、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心情，走进了会客室。
赵刚已经坐在那里了，面前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他示意刘念坐下，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她。眼前的姑娘，明显清瘦了不少，眼神里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不安和深深的愧疚。赵刚心里叹了口气，既有心疼，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失望。
“赵政委……”刘念坐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念念来了。”赵刚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他指了指茶杯，“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谢谢政委。”刘念端起茶杯，指尖冰凉，几乎感觉不到杯壁的温度。
沉默了片刻，赵刚开门见山，语气沉稳而凝重：“念念，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谈谈你和邵明珠同志的事情。你们之间的问题，军党委已经知道了。邵明珠同志……在禁闭期间，向军党委正式提交了一份报告。”
刘念的心猛地一沉，握杯子的手抖了一下，热水溅出来几滴。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祈求，声音发颤：“政委……他……他提交了什么报告？”
赵刚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念念，在谈明珠的决定之前，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自己……是怎么看的？你觉得，问题主要出在哪里？”
刘念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放下杯子，用手背胡乱擦了下眼睛，哽咽着说：“政委……我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太糊涂！太自私！光顾着自己在新单位的工作，忽略了明珠的感受……是我没有处理好和周围同志的关系，让王干事……让明珠产生了误会……是我在他需要支持的时候，没有站在他这边，还说了伤害他的话……我……我后悔死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泣不成声，充满了真诚的悔恨。
赵刚静静地听着，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深沉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念念啊，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问题，这很好。说明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姑娘。但是，你要知道，有些错误，一旦造成，伤害可能就是无法挽回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刘念：“你刚才说误会。念念，你到现在还觉得，这仅仅是误会吗？”
刘念愣住了，泪眼朦胧地看着赵刚。
赵刚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痛心：“这不是简单的误会！这是你在原则问题上的糊涂和疏忽！明珠为什么生气？为什么绝望？不仅仅是因为王磊那些小动作！更是因为你的态度！你在公开场合，在面对明显超越同志界限的行为时，你的不拒绝、不明确表态，甚至你的‘无所谓’，在明珠看来，就是默许！就是对他感情和尊严的轻视！”
“我……我没有……”刘念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起。
“你或许没有那个心思，但你的行为，传递了错误的信息！”赵刚打断她，语气严厉起来，“你忘了，你和明珠是恋爱关系！是得到组织认可、几乎谈婚论嫁的关系！你不是普通的单身女同志！你有责任、有义务维护这段关系的严肃性和排他性！可你呢？你顾忌新同事的看法，顾忌所谓的‘低调’，却唯独没有顾忌明珠的感受！你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了所谓的‘集体氛围’和‘同志和睦’，而把你最应该维护的人，推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番话，像重锤一样砸在刘念心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不仅仅是行为，更是根子上的态度出了问题！
赵刚看着她惨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更加沉重：“明珠那孩子，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他重感情，认死理，外表刚强，内心却极其看重信任和忠诚。你这次，是把他这颗心，伤透了，也摔碎了。”
他停顿了很久，仿佛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说出了那个残酷的事实：“所以，他向军党委提交的报告……是正式申请，与你解除恋爱关系的报告。态度……非常坚决。”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从赵刚口中听到这个确凿的消息，刘念还是如同被惊雷劈中！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绝望！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像被瞬间抽干了血液，瘫软在椅子上，只有眼泪无声地疯狂涌出。
“不……不可能……政委……他是在气头上……他说的气话……”她喃喃自语，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赵刚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不忍，但语气无比肯定：“不是气话。我跟他谈过，许参谋长、梁军长也跟他谈过。他的决心，很坚定。他说……性格不合，观念差异太大，继续下去是彼此的折磨。他请求组织批准，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刘念重复着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她的心。她终于彻底崩溃，伏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是我害了他……是我毁了一切……我活该……我活该啊……”
赵刚看着她痛哭的样子，心里也很不好受。他递过去一条干净的手帕，等她的哭声渐渐变成压抑的抽泣，才语重心长地说：“念念，事已至此，哭解决不了问题。我希望你通过这次惨痛的教训，真正长大。感情，是需要用心经营和守护的，它不是一句口号，更不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你未来的路还长，无论是事业还是个人生活，都要学会更成熟、更有担当。”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组织上，会尊重邵明珠同志的个人选择。报告，会按程序处理。至于你……华北军区文工团是个好平台，希望你振作起来，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用更好的成绩来证明自己，也……告慰这份逝去的感情吧。”
说完，赵刚轻轻叹了口气，离开了会客室。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刘念一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窗外阳光明媚，而她的世界，却从赵刚说出“解除恋爱关系”那几个字起，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