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寒坐在潭边,手指扣着断刀的刀柄。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冷,而是筋骨里透出来的酸胀。刚才那一刀劈开瀑布,水珠悬空不落,他以为自己能站稳,结果还是跪了下来。膝盖压在碎石上,疼得发木。
他没急着起身,只是低头看刀。刀刃上的绿痕还在,颜色比之前淡了些。每次砍进水流,那道痕迹就会微微发热,像是吸了什么进去。他伸手摸了摸刀身,温度确实高了一点。
远处传来狼嚎,一声接一声,从林子深处传出来。草丛沙沙响,黑影晃动,但没人出来。他没动,也没喊,只把刀扛到肩上,盯着那片晃动的树影。
片刻后,一片树叶飘下来,落在他脚边。他捡起来,背面用炭笔写着几个字:“三日后,崖顶见。”
他看完就扔了,纸灰都没留下。
雾气慢慢散了,天光从山缝里漏下来,照在岩壁上。那里有两道刻痕,一道是兽形,歪歪扭扭,是他第一个月杀狼时留下的;另一道是曲线,像水流的纹路,第二个月劈瀑布时划的。他走过去,用手掌按住那两道痕迹,指尖蹭过粗糙的石面。
楚狂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坡上,拄着拐杖,脸色还是青的。他看了眼叶天寒的手,说:“第一月杀兽,练的是心狠。第二月断流,练的是顺劲。你都做到了。”
叶天寒抬头:“第三月呢?”
老家伙咧嘴一笑:“还没开始,你就快走完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背影佝偻,脚步却不慢。叶天寒跟上去,走到一块平整的岩面前停下。这石头比别处更硬,表面长了层薄苔,湿滑难站。
“今天起,”楚狂歌说,“你在这上面刻一刀。要深,更要直。刀意不能断。”
叶天寒没问为什么,直接退后几步,握紧断刀。他抬手就是一刀劈下。
刀锋撞上岩石,火星一闪,只留下一道浅印,连皮都没破。他手腕一震,虎口发麻。
第二刀,他换了角度,斜着切入。这次勉强进了半分,但刀意散乱,痕迹歪了。
第三刀,他跳起来从上往下砸,整个人借力压下去。刀卡在石缝里,他拔出来时,指节渗血。
楚狂歌坐在旁边啃干饼,边吃边说:“你这不是刻石,是砸石头。刀魂没成之前,力气越大,越蠢。”
叶天寒喘着气,没说话。他蹲下身,把手贴在之前那两道刻痕上。杀狼的时候,他只想让对方死。劈水的时候,他学会了跟着水流走。现在这块石头不会动,也不会躲,可它偏偏最难对付。
他闭眼,回想起瀑布那一瞬——水裂开,珠子悬空。那时候他脑子里没有“我要赢”,只有“这一刀必须成”。
他睁开眼,退后七步。
这一次,他没冲,也没跳。他站着不动,呼吸慢慢沉下去,心跳和呼吸对上了节奏。然后他突然踏地,一步跨出,人如箭射向岩壁。
断刀出手,仍是“逆鳞斩”的路子,但这一刀不是往上挑,而是由下而上,带了个微小的弧线。刀锋贴着石面走,像是在画一条线。
刀过处,岩石崩裂,碎屑飞溅。一道刻痕出现在岩面上,深达半寸,笔直如尺量过,从头到尾没有一丝颤抖。
叶天寒落地时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一缕血丝。他没擦,只看着那道痕迹。
楚狂歌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刻痕边缘。他的手指在上面停了几秒,然后笑了:“当年我师父让我刻三寸,用了四十九天。你三天就办到了。”
他拍了下叶天寒的肩膀:“比我强。”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册子,封面发黄,边角卷曲,墨迹模糊,只能依稀认出“断岳”两个字。他随手一扔,册子落在叶天寒怀里。
“拿着。断岳刀七式,专斩该死的人。”
叶天寒低头翻开第一页。纸上没字,只有一个暗红色的指印,按在角落。他盯着看了很久,忽然觉得熟悉。
那颜色,那形状,像极了十年前他在死牢墙上,用断掉的左手小指蘸血写下的第一个字——“不”。
他合上刀谱,塞进怀里,贴着胸口的位置。那里靠近心跳,温热。
“第三月到底是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楚狂歌叼了根草茎,眯眼看着山外的方向:“第三月?你刚才那一刀,已经走完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刀能刻石,说明力聚而不散。心能定境,说明意通而不乱。杀意有了,顺势懂了,现在又能把自己的东西留下来——刀魂,成了。”
叶天寒没动,也没应声。他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五指还能动,虽然僵,但没抽筋。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袖口往下滴,打湿了鞋面。
但他感觉不一样了。不是力气变大,也不是反应更快。而是举刀的时候,不再需要想“怎么砍”。刀出去,就是该去的地方。
楚狂歌拍拍裤子站起来:“从今天起,你可以用真正的刀了。不过在这之前……”
他话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林子里的鸟全飞了起来,扑棱棱地冲上天空。紧接着,地面微微震动,像是有人在快速奔跑。
叶天寒立刻转身,手按在断刀上。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方向,一个身影就从树林冲了出来。
是个年轻士兵,盔甲破损,脸上全是泥和血。他看到这边有人,直接扑倒在地,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北……北营失守!蛮族破关,陈虎大人率队断后,被困在风脊岭!穆先生重伤,命我来找……找叶火长!”
他说完就想爬起来,结果腿一软,又跪下了。手里还死死攥着一面残旗,旗杆断了一截,布面烧焦了一半。
叶天寒站在原地,没上前扶,也没动。他只是看着那个士兵,听着他说出每一个字。
北营失守。
陈虎断后。
穆长风重伤。
他的手指慢慢收紧,捏住了刀柄。刀身轻颤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楚狂歌看了他一眼,没拦,也没说话。
士兵抬起头,满脸是汗和血混在一起的泥浆:“您……您是叶天寒吗?陈百夫长说……只要您还在,兄弟们就能活着回来……”
叶天寒终于迈步。
他走到士兵面前,弯腰,一把扯下自己肩上的破布披风,甩在地上。然后他抽出断刀,刀尖朝下,插进泥土里。
“这把刀,”他说,“还没洗干净。”
他抬头看向山外,眼神平静,却像冰层下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