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吹过尸体横陈的战场。
叶天寒还站着。
他的一只脚已经不听使唤,左臂垂在身侧,动一下就像有刀在里面搅。裂天刀插进沙地,撑住他摇晃的身体。他低头看了看阿古尔的脑袋——那颗头滚在泥里,眼睛还睁着,像是不信自己会死。
他也快了。
可他还站着。
远处敌阵鼓声又起,比刚才更沉,更有节奏。一队重甲步兵从后方推进,盾牌连成一片黑墙,长矛斜指天空,像一群要扑过来的铁刺猬。这是蛮族最后的精锐,一直没动用的压阵部队。
他知道,这一波要是挡不住,烽燧台就真的守不住了。
赵三锤带着残部在右翼重整,吼得嗓子都哑了:“列阵!列阵!”可士兵们脸上全是血污和疲惫,有人拄着兵器喘气,有人直接跪在地上起不来。连杀两波敌军,他们也快到极限了。
叶天寒咬了咬牙,舌尖早就破了,嘴里一股咸腥味。
他拔出裂天刀,拖着腿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在地上划出一道湿红的痕迹。他的灰布短打早被血浸透,贴在身上又冷又黏。风吹过来,像刀子刮在伤口上。
没人注意到他。
直到他走到阵前十步远,猛地将刀高高举起。
半截铁链缠在刀柄上,哗啦作响。那是他在死牢里用断指换来的命,也是他这些年从没摘下的枷锁。
“北境男儿——”他嗓音嘶哑,却一字一顿,“宁死不退!”
声音不大,可偏偏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几个正要瘫倒的士兵猛地抬头。赵三锤扭头看去,眼眶一下子红了。
“今日我叶天寒在此,”他顿了顿,把铁链绕紧一圈,握得更牢,“要命的,来拿!”
话音落,他冲了出去。
不是防守,不是周旋,是直接往敌阵最厚的地方撞。
一名敌兵举矛刺来,他不闪不避,任由长矛扎进胸口护甲缝隙。剧痛炸开的瞬间,他反手一刀劈下,砍断对方脖颈。血喷在他脸上,热的,顺着眉毛流进眼角。
他眨了眨眼,继续往前。
第二人迎面冲来,挥刀斩向他脖子。他侧身让过要害,肩膀挨了一记,皮肉翻卷。但他借着这一撞的力道,左手抓住对方腰带,右手刀顺势捅进肋下,往上一挑。
那人惨叫都没发出,就被甩到身后。
第三个人刚举起盾,叶天寒已经欺近身前。他一脚踩上盾面,借力跃起,刀锋自上而下劈入头盔缝隙。那人当场栽倒,脑浆混着血溅了一地。
可他自己也撑不住了。
落地时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他用手肘撑地,硬是没让脸砸进泥里。裂天刀还握在手里,刀尖点地,帮他撑起半个身子。
他喘着粗气,胸口像被火燎过一样疼。刚才那一矛虽没穿心,但也扎得不浅。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伤口,像是有人拿钝锯在割他的骨头。
但他没松手。
也不能松。
敌阵已经开始动摇。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重甲兵,在看到这个浑身是血却不停往前冲的人后,脚步慢了下来。有人回头望向后方将领,似乎在等命令。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叶天寒听见风声,想躲,身体却不听使唤。箭矢狠狠钉进他右肩,整条手臂瞬间麻了。他闷哼一声,差点跪下,硬是靠着刀柄撑住。
“呵……”他咧了咧嘴,像是笑,又像是抽搐。
他抬手握住箭杆,用力一折,把前半截掰断,后半截留在肉里。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沙地上,很快被风吹干。
他抬头看向敌阵中央,那里有个披黑色大氅的将领正举弓瞄准。
好啊,你还在。
他拖着刀,又往前走了五步。
这五步,走得比之前任何一段路都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可意识却异常清醒。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可只要还能动一下,就不能停。
他忽然停下,把裂天刀插进沙地,双手抓住刀柄,用力将铁链一圈圈缠上手臂。铁环嵌进伤口,疼得他额头冒汗,可他也顾不上了。
然后他拔刀,转身,面对己方残阵。
“还活着的——”他吼得喉咙撕裂,“给我站起来!”
有几个士兵愣了一下,随即挣扎着起身。赵三锤抹了把脸上的血,拎起战斧就往这边跑。
可敌人不会等。
敌阵鼓声骤急,重甲兵开始推进,步伐整齐,盾墙如山。
叶天寒不再看身后。
他转回身,迎着敌阵,一步步走过去。
一个人,一把刀,一条缠满铁链的手臂。
他不再闪躲,也不再格挡。谁攻击他,他就拼着受伤也要换掉一个。一矛刺穿小腹,他反手割喉;一刀砍中大腿,他抱住敌人一起摔进血泊。他像是不知道痛,也不知道累,只知道往前。
敌兵开始害怕了。
有人后退,有人迟疑。那个射箭的将领脸色变了,挥手示意放箭。
十几支箭同时飞来。
叶天寒抬起左臂格挡,铁链缠绕的手臂被三支箭射中,鲜血直流。一支箭擦过脸颊,带出一道深痕。他踉跄几步,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但他仍举着刀。
刀尖指向敌阵,稳得没有一丝晃动。
全场寂静。
敌我双方都停了下来,看着这个跪在血地里的男人。
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敌阵,最后落在那名将领身上。
“你……”他声音低哑,“还不敢亲自上来?”
那人没动。
叶天寒嘴角扯了扯,像是笑了。
他慢慢站起,靠的是刀,是意志,是那根从死牢带出来的铁链。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第二步。
敌阵出现骚动。几名前锋悄悄后退,盾墙出现裂缝。
赵三锤带着人终于赶到,怒吼着冲上来接应。可叶天寒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可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为兄弟们多争取一口气。
他举起刀,准备再冲。
就在这时,右腿彻底失去知觉,整个人向前扑倒。
他用手撑住地面,试了两次都没能爬起来。
裂天刀还在手里,刀尖点地,微微颤动。
他低着头,呼吸微弱,可手指依旧紧紧攥着刀柄。
风吹过战场,卷起一缕尘土,落在他沾满血污的头发上。
他没动。
但也没闭眼。
远处医护帐门口,一道虚弱的身影被人扶着探出身来,刚喊出半声“火长”,就被按了回去。
前线士兵全都红了眼。
赵三锤一把抓起战旗,冲天怒吼:“叶火长还没倒——我们凭什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