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神农?
那不是,尝百草的那个吗?
所以,他下一步,是打算让我去……试毒?
“爱妃!”
裴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抓着我的手,滚烫。
“你不仅是朕的子房!你还是朕的……神农!是上天赐给大裴的,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我被他晃得天旋地转。
我看着他。
看着旁边,那个缓缓闭上眼睛,一脸生无可恋的裴昭。
我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
想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李德安领着一群大臣,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内阁首辅张大学士,还有六部尚书。
他们一个个官袍上都沾着雨水,发冠微斜,气喘吁吁。
显然,是被皇帝那道“谁敢迟到就不用来了”的圣旨,吓破了胆。
他们一进殿,就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皇帝,抓着一个妃子的手,状若癫狂。
三皇子,站在旁边,面如死灰。
地上,还跪着一个,刚刚报完信,抖得和筛子一样的禁军侍卫。
所有大臣,都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众卿家,来得正好!”
裴容终于松开了我。
他猛地转身,面向众臣。
那张英俊的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狂热。
他指着我,声音洪亮,响彻整个大殿。
“朕要向你们宣布一件,关乎我大裴国运的大事!”
我腿一软,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没当场滑下去。
来了。
公开处刑,终于来了。
大臣们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那一道道目光,有审视,有困惑,有探究,还有不加掩饰的轻蔑。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人,被扔在了闹市口。
“江南大水,三河决堤,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此乃国之大难。”
裴容的声音,沉痛而威严。
“然,天佑我大裴!幸得惠贵妃,点醒梦中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大臣的脸。
“惠贵妃,为朕献上,救灾三策!”
“其一,防疫!贵妃有言,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病从口入!所有饮水,必须烧沸!所有病亡者,必须深埋!此为杜绝瘟疫之根!”
“其二,安民!贵妃有言,人有热汤暖腹,方有心安。朝廷当设粥棚,广施汤药,此为稳固社稷之本!”
“其三,以工代赈!贵妃有言,灾民闲则生乱!当组织灾民,修缮河堤,重建家园,以工换粮!此为一举数得之良策!”
裴容每说一句,那些大臣的脸色,就变一分。
从最初的错愕,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仿佛是要把我从里到外,都看个通透。
我能感觉到,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说的,明明是“喝热水”、“喝热汤”、“找点事做”。
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什么“防疫”、“安民”、“以工代赈”?
这个男人,是天生的翻译大师吗?
“朕,意已决!”
裴容的声音,斩钉截铁。
“此三策,即刻以八百里加急,传至江南道,令地方官吏,严格执行,不得有误!”
“张爱卿,你即刻拟旨!”
首辅张大学士,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胡子都白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看着裴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躬身领命。
“微臣……遵旨。”
一场关乎数十万人性命的朝会,就这么在我的承恩殿,以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结束了。
大臣们退了出去。
他们走的时候,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不再是轻蔑和困惑。
而是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和探究的,复杂情绪。
我完了。
我这次,真的完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寝殿的。
小翠扶着我,嘴里一直在念叨。
“娘娘,您真是太厉害了!”
“娘娘,您现在可是咱们大裴的活菩萨了!”
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只想,躺在我的床上,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发霉的味道。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帐幔。
潮湿……
发霉……
我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小翠!”
我的声音,尖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奴婢在!”
小翠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快!快去库房看看!”
我抓着她的胳膊,急得直跺脚。
“我的香菇!我的笋干!我的干贝!还有我从西域商人那里高价买来的那些香料!”
“这么大的雨,天这么潮,会不会都发霉了?”
“快去!把所有东西都检查一遍!”
我简直不敢想象。
如果我那些宝贝干货,那些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顶级食材,都毁在这场雨里。
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小翠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不敢怠慢,立刻带着几个小太监冲向了库房。
我坐立不安,在殿里来回踱步。
不行。
不能坐以待毙。
“来人!”
我冲到殿外。
承恩殿所有当值的宫女太监,都被我叫到了院子里。
雨水打在他们身上,一个个都缩着脖子。
“听我命令!”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
“第一!把殿里所有能用的炭盆,全都点起来!搬到库房和各个厢房去!给我使劲地烤!把潮气都给我烤干了!”
“第二!小翠,你带几个人,把所有食材,用油纸和蜂蜡,重新封一遍!要密不透风!”
“第三!把所有干货,都从地窖和底下的库房里,搬出来!搬到楼上去!找最干燥的房间放!”
“第四!所有人都给我动起来!检查!把所有受潮的,发霉的,全都给我挑出来,扔掉!一点都不能留!”
我的声音,回荡在雨幕里。
所有宫人都被我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镇住了。
他们不敢多问,立刻分头行动。
一时间,整个承恩殿,人仰马翻。
有人在搬炭盆,有人在烧火。
有人抱着一坛坛的干货,在楼梯上跑上跑下。
有人拿着小本子,在清点物资,大声地报数。
“上等花菇,三号坛,封口完好!”
“金华火腿,二号架,表面微潮,需即刻烘干!”
“西域茴香,一号箱,疑似进水,开箱检查!”
我就站在院子中央,淋着雨,亲自指挥。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人,每一个动作。
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弄坏了我哪一件宝贝。
我没有注意到。
在不远处的廊下,裴昭静静地站着。
他看着院子里,这堪比军事演习的一幕。
看着那个,在雨中声嘶力竭,指挥着宫人“抢救物资”的,我的背影。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和惊恐。
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无奈、苦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骄傲。
我更没有注意到。
一个负责打扫的小太监,在看到这一幕后,悄悄地退了出去,一路小跑,消失在了雨幕的尽头。
半个时辰后。
刚刚结束了紧急会议,正为江南水灾焦头烂额的裴容,收到了来自承恩殿的密报。
“回陛下,惠贵妃娘娘她……她正在殿内,进行……演练!”
那个小太监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
“演练?”
裴容皱起了眉。
“是!娘娘她……她将殿中所有宫人分为数队,分发任务,清点物资,转移库藏,设置岗哨,处理‘废品’……井井有条,令行禁止!”
“奴才……奴才远远看着,那架势,简直……简直就像是,在演练如何应对城中大乱!”
裴容手里的朱笔,“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
他猛地站了起来。
他想起了林素言刚刚说的那三策。
想起了她那句“灾民闲则生乱”。
他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他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她不是在担心她的食材。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告诉他,救灾,不仅是前线的事!京城,这个中枢,更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防患于未然!
她这是在用她的承恩殿,给他做一个示范!
一个,如何在危机之中,进行高效统筹、资源调配、人员管理的完美示范!
这哪里是什么后宫妃嫔的防潮大作战!
这分明是兵法!是权谋!
是对他这个皇帝,最深刻,也最及时的,警醒!
“摆驾承恩殿!”
裴容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动和敬佩。
“朕,要亲自去看看!看看爱妃,是如何为朕,运筹帷幄的!”
而此时的我。
正抱着一包,因为受潮而结块的,顶级蜀地花椒,欲哭无泪。
我的麻婆豆腐!
我的水煮肉片!
天要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