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事，大公子受伤的眼神，还有他追问时自己心里的苦涩，都搅得她心乱如麻。
她不想做妾，厌恶抵触，完全抗拒。
她渴望的是一份完整的、唯一的感情。
可是，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府里，她一个通房丫鬟，除了这条路，似乎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听到里间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还有大公子压抑的翻身声。
他也没睡着。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各自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被同样的心事煎熬着。
突然，春芽似乎听到里间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唤，像是……在叫她的名字？
她心里一紧，也顾不上多想，立刻掀开被子，趿拉着鞋就冲了进去。
“大公子？怎么了？”她急急地走到床边，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担忧。
床上的大公子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动，猛地翻过身，睁开了眼睛。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到春芽站在床边，一脸焦急。
“春芽？”他有些懵，撑起身子，“你……怎么进来了？出什么事了？”
春芽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声呼唤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大公子睡梦中的呓语。
她脸上有些发烫，尴尬地摇摇头：“没……没什么事。
奴婢……奴婢好像听到公子唤我，可能是听岔了。”
大公子松了口气，躺回枕头上，声音带着疲惫：“哦……没事儿。你快回去睡吧。”
春芽应了一声“是”，转身往外走。
可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停住，回头轻声问：“公子……真没事吗？”
大公子在黑暗中看着她模糊的身影，心里堵得难受。
他多想告诉她，他也在为他们的未来发愁，他也觉得前路艰难，他心里也像压着块大石头一样煎熬。
可是……这些话怎么能说？
怎么能让她跟着自己一起煎熬？
这些沉重的东西，就该他自己扛着。
他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知道黑暗里她可能看不清：
“真没事儿，就是有点睡不着。你快去睡吧，别着凉了。”
春芽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刻意轻松，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自己冰冷的床榻上，春芽更无法入眠。
里间也再没有翻身的动静，但那份寂静反而更沉重。
她知道，他肯定也没睡着。
窗外的月光，静静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夜，格外漫长。
里间外间的两个人，都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躺着。
门里门外，只有一墙之隔，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他们各自咀嚼着自己的心事，为那同样充满迷雾和荆棘的未来，彻夜难眠。
那份沉甸甸的忧虑，像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包裹着整个栖迟院。
老太太六十大寿那天，林府张灯结彩，到处喜气洋洋。
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连知府秦廉正也带着夫人赵氏、儿子秦公子和女儿秦小姐秦婉清来贺寿。
寿宴摆在梨香园，热闹喜庆。
戏台上唱着《八仙庆寿》，咿咿呀呀，锣鼓喧天。
台下摆满了酒席，客人们推杯换盏，笑声不断。
老太太坐在主桌，看着旁边知府夫人赵夫人带来的秦小姐，模样清秀，举止文静，越看越喜欢。
老太太慈眉善目笑眯眯地问：“秦小姐今年多大了？看着和我们家景衡差不多大呢。”
赵夫人立刻笑着接话：“下个月就满十五了，比大公子正好小一岁。”
大太太也笑着说：“哎呀，这年纪可真般配。”
二太太凑趣道：“可不是嘛！老太太，您看这多好的一对儿，要不结个亲家？”
老太太一听，乐得合不拢嘴：“我看行！行啊！景衡这孩子如今正用功呢……”
她看着秦小姐，话里话外都是满意，“等秋闱过了，这俩孩子年纪也到了。”
桌上的人听了都笑起来，打趣老太太：“您看您，比当娘的还心急！
当娘的不急着抱孙子，老太太倒是急着抱重孙了。”
老太太也笑道：“那感情好啊，我老太婆巴不得抱重孙呢。”
她看着秦小姐笑的更开心了。
众人一起哄笑。
赵夫人跟着笑，眼神满意地飘向邻桌正端酒杯喝酒的大公子。
那眼神，活脱脱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秦小姐也悄悄望过去，邻桌几位公子中，大公子身姿挺拔，样貌清俊，格外显眼。
她抿着唇，脸上微微泛红。
大公子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在扬州是出了名的神童，明年秋闱要是再中举，前程不可限量。
她心里自然是满意的。
老太太吩咐，让大小姐带着几位府里的小姐，和秦小姐一桌。
要好生照顾着，又特意让春芽过去伺候知府小姐那桌。
大公子坐在邻桌，把主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老太太那桌声音不小，周围几桌也都听明白了。
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脸色也沉了下来。
桌上的珍馐美味，他尝不出一点滋味，眼神没有看那个秦小姐一眼，不由自主地跟着春芽转。
看着春芽在秦小姐那桌忙前忙后，端茶倒水，递帕子。
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涩，难受极了。
他忍不住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
心里难受的何止只有他一个，春芽更难受。
春芽站在秦小姐身后，表面上规规矩矩地伺候着，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样。
秦小姐……很可能就是大公子未来的夫人了。
老太太让她来伺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无论她将来是不是妾室，都得伺候这位正头夫人。
身份地位，天差地别。
要是以前，她可能也就认命了。
穿越成丫鬟，这就是命，她会做好本分。
可现在不一样了，大公子给了她希望，给了她念想。
感情是自私的，她心里装着大公子，怎么还能容得下另一个人插进来？
听着众人打趣大公子和秦小姐，看着秦小姐时不时偷瞄大公子的眼神。
每一句笑语，每一个眼神，都像刀子一样割在她心上。
一晚上下来，心早就千疮百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