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坛的晨露还挂在金核藤的叶尖上时,陈默发现了件怪事——叶面上的纹路竟在晨光里拼成了短句。雪纹的冰裂里藏着“风停了”,浪痕的卷曲处浮着“潮落了”,星核的光斑中映着“等你们”,字迹随着露珠滚动,像在纸上洇开的墨。
“是叶语。”苏清月举着放大镜细看,指尖轻触叶背,那里的绒毛正随着字迹微微颤动,“老绣谱说,藤脉通到极致,叶片能借光影传声,比传讯符更亲,带着藤的体温呢。”
石敢当刚给藤架加了根新梁,梁木是北境的老松木,带着雪融后的清冽。他凑过来看叶语,指腹蹭过“等你们”三个字,叶尖突然往下弯了弯,像在点头。“这是想阿吉和阿海了,”他往藤根泼了瓢同源水,“昨儿北境的风就停了,南洋的潮也该落了,估摸着他们正往这儿赶呢。”
阿木的陶瓮旁,摆了排新做的叶哨,哨身是用金核藤的枯叶削的,哨口刻着叶语的纹路。“吹这哨子,声能顺着藤脉传,”他拿起个刻着“潮落了”的哨子,凑到嘴边轻轻一吹,哨音竟带着海浪的起伏,“阿海在船上准能听见,知道总坛在数着日子等。”
守脉亭的孩子们把叶语拓印在风筝上,风筝的尾巴缠着金核藤的细须。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等你们”的风筝跑,风一吹,风筝线带动细须轻轻抖,叶语的字迹就在天上显了出来,像封写给远方的信。
陈默摘下片带着“风停了”的叶子,夹进《藤记》里。书页合上的瞬间,他听见北境的风声顺着叶脉传来——阿吉正踩着融雪往毡房外搬藤苗,嘴里哼着总坛的童谣;南洋的潮声也跟着涌进来,阿海在“合藤号”的甲板上给红核藤浇水,船板的吱呀声混着浪拍礁石的脆响。
“叶语传的不是字,是声响里的念想。”陈默在《藤记》的空白处写,笔尖划过纸面,金核藤的细须突然缠上笔杆,在墨迹旁添了道小小的波浪线,像在给这句话画个笑脸。
苏清月把叶语绣进了新的桌旗,雪纹的“风停了”用冰丝绣,浪痕的“潮落了”用珊瑚线绣,星核的“等你们”用金线绣,三种线在旗角织成个藤环,环里绣着三只光蝶,正往一处飞。“等阿吉和阿海来了,就把这桌旗铺在藤宴的主桌上,”她抚过绣面,“让他们一进门就看见,总坛的叶都在盼着。”
石敢当的老松木梁上,很快缠满了金核藤的须,须上的叶语随着日光变化——清晨是“粥热了”,晌午是“茶温了”,傍晚是“灯亮了”,像总坛在一天里说的贴心话。“北境的路不好走,”他往梁上钉了块小木牌,写着“慢些来,不急”,“让叶语告诉阿吉,雪化了路滑,别摔着。”
阿木的叶哨吹了三日,哨音顺着藤脉往南洋飘。第四日清晨,他发现陶瓮里的合果酒突然泛起北境的雪沫,酒面还浮着片红核藤的新叶,叶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到”字。“阿海快到了!”他举着叶子往码头跑,叶尖的露水溅在地上,竟长出细小的浪痕纹,像在引路。
第七日傍晚,了望塔的守脉人敲响了铜钟——北境的商队出现在山口,驼铃摇碎了残阳;南洋的“合藤号”驶进了港湾,船帆裹着晚霞。金核藤的叶语突然齐齐亮起,所有的字都汇成一句“到家了”,在总坛的暮色里闪着暖光。
陈默站在藤架下,看着阿吉扛着北境的藤苗走来,苗叶上还沾着雪融的水;看着阿海捧着南洋的珊瑚果跑来,果壳上带着浪打的痕。金核藤的细须缠上他们的衣角,叶语的字迹在他们掌心轻轻跳,像无数只小手在拉着他们往藤下走。
他突然明白,所谓“叶语”,从来不是神奇的法术,是藤把三地的声响、念想、等待都嚼碎了,藏在叶脉里,等归人来时,再一片叶一片叶地递过去,让他们知道:风停了,潮落了,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回家。
藤根的嫩尖从叶语最密的地方钻出来,在地上画了只张开的手,手心托着片金核叶,叶上的“到家了”三个字闪着光。然后缓缓缩回深处,只留下道闪着微光的痕迹,像在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陈默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叶语还会在晨光里显字,在风里传声,在孩子们的风筝上飘。北境的雪融、南洋的潮起、总坛的日常,都会被藤叶记下来,变成最亲切的问候,等着每一个走出去又回来的人,轻声说一句:“看,叶都告诉你了,我在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