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琪张大了嘴巴,粉红色的鬃毛似乎都因为这超乎理解的反应而暂时失去了弹性,软塌塌地耷拉下来。
灰尘还在慢悠悠地从破漏的屋顶飘落,在透过窟窿照射进来的光柱里打着旋,像一场无声的、肮脏的雪。
她看着曦辉暖暖,他居然还在吃?!房子都塌了半边!他差点被埋起来!
空气里还弥漫着刺鼻的尘土和木屑味,他甚至能听到某处还有细微的、令人不安的断裂声。
也许是一根承重柱还在苦苦支撑,也许是某个架子终于决定彻底散架。
他居然在关心粥凉了没有,还在问“吉尔达”?
那碗裂了纹的粥,那碟诡异的凉拌菜,那个被刮得干干净净的咸蛋碟子……
这些比倒塌的房子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碧琪的大脑处理着这荒谬的画面,几乎要冒出过热的白烟。
“呃……嗯!对!就是她!”碧琪的大脑终于重新接上线,虽然依旧充满了困惑。
她甩了甩头,把鬃毛上的又一块木屑甩掉,注意力立刻被重新引燃的怒火所占据。
“你知道吗暖暖!第一次我用超大跳床‘砰’地弹上天,结果吉尔达直接拉着云宝‘咻’地飞走了!快得像一道闪电!”
碧琪一边说,一边用蹄子比划着,身体猛地向上一蹦,模拟着弹射起步,落地时又激起一小片灰尘。
“第二次我抱着一大束气球慢慢飘上去,五颜六色的!多漂亮啊!”她的蹄子在空气中画出一个巨大的圆,眼神闪亮了一瞬,随即又被愤怒取代。
“她居然‘啪’地全戳爆了!像这样!噼里啪啦!砰砰砰!”她的蹄子飞快地做出戳刺的动作,表情凶巴巴的。
“最过分是第三次!”碧琪的声音拔高了,充满了戏剧性的控诉,她后退几步,助跑,然后一个滑跪冲到曦辉暖暖面前。
她的蹄子紧紧抓住餐桌没被砸坏的那一角,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仿佛再次亲历了那场灾难。
曦辉暖暖安静地听着,一边听,一边又舀起一勺混合了咸蛋碎的温粥,送入口中。
他甚至拿起那个被压碎的咸蛋黄陶瓮,用勺子仔细地刮着瓮壁上残留的、油润的、闪烁着诱人油光的碎末。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丝毫不浪费,他的咀嚼很慢,吞咽也很慢,似乎真的在认真品味,而不是机械进食。
他的平静,与碧琪手舞足蹈的激动,与这满屋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狼藉,形成了一种诡异至极、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他成了这片混沌风暴中唯一静止的、沉默的风眼。
直到他把最后一口粥喝完,仔细地刮干净碗壁,确保没有一粒米、一滴油被浪费。
又吃完了最后一块口感清脆、带着奇异草木清香的凉拌木精狼肢,将咸蛋碟子里最后那点红亮咸香的油汁也蘸着一点残留的粥液清理干净。
“我造了超酷的飞天自行车!”碧琪完全没被他的进食打断,反而因为他的“聆听”而更加投入。
“有翅膀!有螺旋桨!还有铃铛和彩旗!眼看就要追上了,吉尔达突然从云层里钻出来,像秃鹫一样扑过来!”
“恶狠狠地盯着我,露出尖牙,让我滚开!说云宝是她的朋友,叫我别多管闲事!”碧琪模仿着吉尔达凶狠的表情和语气,龇牙咧嘴。
“还‘咔嚓’一下!”她猛地用蹄子敲了一下桌子,震得那只裂了纹的粥碗又发出一声轻响,“打坏了我最最重要的螺旋桨!我就这样——”
她开始原地疯狂转圈,模拟着失控坠落的自行车,“转啊转啊转啊——头晕眼花!天旋地转!然后——‘轰隆!’然后就砸进你家天花板了……”
她的声音终于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闯祸后的心虚和残余的愤怒,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看着终于吃完最后一口的曦辉暖暖。
曦辉暖暖放下碗勺,餐具与开裂的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这声音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这才抬起头,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扫视过他的房子。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场灾难,更像是在进行一项必要的清点。
视线掠过屋顶的大洞,那里能看到外面永恒自由森林上空那片异常明亮的、蔚蓝得有些刺眼的天空。
掠过墙壁上那些纵横交错、如同丑陋蜈蚣般的裂痕,掠过散落一地的、沾满灰尘的书籍、卷轴、形状奇特的玻璃器皿(有些已经碎了)、干枯的草药标本、以及家具的残骸。
最后,他的目光在那根砸坏了餐桌一角的粗重横梁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目光里没有惊呼,没有痛心疾首,甚至没有明显的愤怒。
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凝为实质的疲惫,像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他眼中原本可能存在的任何情绪。
然后,他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又重得仿佛压垮了什么东西。
叹息里蕴含的并非强烈的情绪波动,而是一种认命般的、深不见底的疲倦,一种“又来了”的无可奈何。
他转向碧琪,那双因严重失眠而布满血丝、沉淀着浓重青黑的橙红色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类似于“开始处理问题”的神采,尽管那神采也被疲惫层层包裹着。
“所以,”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吸入灰尘后的沙哑,但多了一丝条理性,平稳得像是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实验报告。
“吉尔达,一只狮鹫,因为和你们的冲突,导致了我的房子被毁。”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发生的事实。
“是的……我只是想一起玩得开心嘛……”碧琪低垂着头,耳朵也耷拉下来,粉红色的尾巴无精打采地扫着地上的灰尘。
“云宝有了新朋友,我想让她的新旧朋友都能一起玩,举办一个超级盛大的欢迎派对……为什么她这么讨厌我呢……为什么就不可以大家一起开心呢……”她
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失落,那种孩子气的、无法理解纯粹恶意的难过。
曦辉暖暖看着低落的碧琪,那双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宠溺和柔和。
他伸出蹄子,动作有些迟缓,但非常轻柔地放在碧琪乱糟糟的、沾满灰尘的鬃毛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因为她害怕,碧琪。”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她抓住的,可能是她贫瘠天空里,唯一看得见的云彩。她咆哮,不是因为强大,而是因为恐惧失去的风声,早已灌满了她的巢穴。”
他的比喻带着一种奇异的准确性,仿佛他真切地理解那种源于匮乏和失去的恐惧。
本就乐观的碧琪在曦辉暖暖这奇特却直指核心的安慰下,似乎瞬间捕捉到了某种理解的光芒。
虽然可能不完全明白,但那份纯粹的难过立刻被冲淡了不少。
她甩了甩头,振作起来。
“谢谢暖暖,我很抱歉,”碧琪的声音恢复了部分活力,虽然还带着点鼻音。
“今天的每日任务的达成者是我。”她给了曦辉暖暖一个大大的、紧紧的拥抱,把灰尘也蹭了他一身。
用这种方式表示自己已经不难过了,并试图用她特有的“每日任务”玩笑来化解尴尬和愧疚。
(每日任务:曦辉暖暖的房子总是会因为莫名其妙的方式毁掉,而每次曦辉暖暖房子被毁之前,碧琪预感都会告诉碧琪曦辉暖暖今天房子会被毁掉,只不过不清楚会以什么方式毁掉。)
看着碧琪这副瞬间阴转晴、努力搞怪的模样,曦辉暖暖心中那点因房子被毁而升起的、极其微弱的烦躁情绪,瞬间被更庞大的无奈和一点点心疼所取代。
他能拿她怎么办呢?她就是碧琪,一场粉红色的、无法预测的、有时会带来灾难性后果的欢乐风暴。
他叹了口气,伸出蹄子,这次是轻轻拂去碧琪鬃毛上最大的一块木屑:“又不是第一次了……习惯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尽管那疲惫几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倒是你,没受伤吧?从那么高掉下来。”
“我没事!我碧琪可是橡胶做的!”
碧琪立刻又元气满满地跳了一下,还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发出砰砰的轻响,证明自己的完好无损,但随即又垮下脸,注意力再次回到罪魁祸首身上。
“可是暖暖!那个吉尔达!她真的好过分!她是最可恶的狮鹫!虽然我没见过其他狮鹫……”
“但是我可以肯定,吉尔达绝对是其中最自私最暴躁的!她一定是想把云宝从我们身边偷走!独占她!就像恶龙独占宝石一样!”
碧琪的控诉如同连珠炮,充满了孩子气的愤怒和被冒犯的委屈。
曦辉暖暖没有立刻附和碧琪的情绪化评价。
他橙红色的眼眸沉静下来,陷入了思索,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旁边一块还算完好的木板,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敲打着某个看不见的计算器。
狮鹫……吉尔达……云宝的旧友……强烈的占有欲和排他行为……试图驱赶碧琪……扞卫“所有权”……
这些碎片在他的脑海里组合,与他过往的知识和经验相互印证。
“emmm……” 他沉吟着,敲击木板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知道吗碧琪,吉尔达在我见过的那些狮鹫里应该算是最善良的……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揣度,仿佛这个结论连他自己都觉得需要斟酌。
“啊?” 碧琪猛地停下控诉,大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
“最善良的?暖暖!你刚才没看到我的派对喷射号变成碎片了吗?还有你的房子!这——么——大一个洞!”她用蹄子夸张地比划着屋顶的破洞。
“而且她那么凶!她怎么可能善良?你为什么要用问句?是作者故意让你这么说的吗?”
碧琪对曦辉暖暖的说法表示强烈的不解和怀疑,脑袋歪成了几乎九十度,满脸都写着“你是不是被掉下来的横梁砸坏了脑子”。
曦辉暖暖看着碧琪充满困惑的粉红脸庞,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碧琪和其他小马的世界观单纯而直接,像小马谷的阳光一样明媚,与他过去的小马利亚不同……
非黑即白,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很难理解狮鹫这种复杂种族背后的生存逻辑和普遍性格。
那是一个与小马利亚温情脉脉的友谊魔法截然不同的的世界。
但也正是因为现在的小马利亚,才会让他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幸福,热爱着自己的生活……
“嗯……怎么说呢,” 他组织着语言,尽量用碧琪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声音缓慢而带着一种回忆的调子。
“碧琪,就像小马利亚有陆马、飞马、独角兽,大家性格爱好都不一样,有的安静,有的活泼,比如你。”他轻轻点了一下碧琪的鼻子。
“狮鹫呢,他们生活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一个叫狮鹫岩的地方,那里……和我们小马谷很不一样。”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倒塌的墙壁,看到了那片遥远而荒凉的土地。
“狮鹫岩曾经是个很强大的王国,富庶,拥有很多金矿和宝藏。”
“但现在……它衰落了。”他的语气平淡只是在诉说着事实。
“金矿挖空了,资源匮乏,生活变得非常艰难。”他顿了顿,似乎在挑选合适的词语。
“大多数狮鹫……他们从小就被教导,力量、财富、占有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天性变得贪婪,失去了种族自身在过去所拥有的荣耀,对金银珠宝的渴望,有时候甚至能和龙相比。”
“为了生存,或者为了更好的生活,他们往往表现得……嗯……强硬,甚至冷酷。”
ps:吉尔达需要的是一个警告,一个足以让她收敛性子的警告,剩下的就是让小马们的善良将她慢慢感化就行。
毕竟小马谷的大家都是好马(个别那几匹类马生物除外),不会因为吉尔达是狮鹫而排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