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时,天边裂开道金缝,阳光顺着缝钻出来,把湿漉漉的田埂照得发亮。杨浩宇蹲在油布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向日葵幼苗的叶片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蚜虫被草木灰呛得蜷缩在叶背,显然没讨到好。
“活下来了!”赵刚扛着竹竿从育苗棚跑过来,裤脚还在滴水,手里的竹竿上缠着半截被风吹破的塑料布,“棚子也加固好了,王技术员说这雨顶多再下半夜,咱的苗稳了!”
苏婉清提着水壶走过来,壶里是晾温的井水。她往幼苗根部浇着水,水流冲散了多余的草木灰,露出湿润的泥土,嫩白的根须在泥里若隐若现。“你看这根,”她指着泥土里的细须,“比下雨前扎得深了半寸,像是借着雨劲往下钻呢。”
杨浩宇站起身,活动着发麻的膝盖。油布下的幼苗都挺直了腰,叶片舒展着,比雨前更绿了些,像是洗过澡的孩子,精神头十足。他想起昨夜风雨最大时,三人轮流守着油布,赵刚冻得直跺脚,却非要把最挡风的角落让给苏婉清;苏婉清则把带来的干粮塞给他们,自己啃着硬邦邦的窝头,说“我不饿”。
“张大爷呢?”他往远处望,没看见老人的身影。
“在试验田那边,”赵刚抹了把脸上的水,“说要看看稻苗有没有被淹,还让我把这包新肥带来,说是掺了骨粉的,雨后追肥最管用。”他晃了晃手里的布包,里面的颗粒发出“沙沙”的响。
三人往试验田走,田埂上的积水映着天光,像撒了一地碎银。刚翻过的新荒地被雨水泡得油亮,土块酥软得一捏就散,赵刚忍不住光着脚踩上去,泥浆没过脚踝,凉丝丝的舒服。“这土真肥!”他从泥里拔出脚,带出串泥珠,“明年种稻子,准能长到一人高!”
苏婉清弯腰捡起片被风吹落的稻叶,叶片边缘还带着锯齿,是试验田的“改良3号”。“这叶尖是焦的,”她指尖抚过焦痕,“怕是被雨水泡久了,得赶紧松松土,让根透透气。”
杨浩宇接过她手里的稻叶,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青草香混着泥土味。“等会儿我来翻土,”他往试验田深处望,“张大爷怕是又在给稻苗挪位置,他总说雨后的苗得‘顺顺气’。”
果然,张大爷正蹲在稻苗中间,手里拿着根小木棍,把歪倒的稻苗一棵棵扶直,脚下的泥已经没过了鞋帮,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嘴里还念叨着“这边风大,得往东边挪挪”。
“大爷,歇会儿吧!”杨浩宇喊着走过去,“我们带了新肥,等松完土就追肥。”
张大爷直起身,捶了捶腰,老花镜上沾着泥点:“不碍事,这些苗跟我孙子似的,看着它们歪着我心里不踏实。”他指着田里的稻苗,“你看这雨后的苗,茎秆都变粗了,叶脉上还带着红筋,这是要开始拔节了,是好兆头!”
苏婉清蹲下来,用小铲子给稻苗根部松土。泥土湿润而松软,铲子下去毫不费力,翻起的土块里还藏着几条蚯蚓,正慢悠悠地爬着。“蚯蚓都出来了,”她笑着说,“说明土里氧气足,稻苗能好好长了。”
赵刚打开肥包,往手里倒了点颗粒,学着杨浩宇的样子往稻苗根部撒。“这肥真腥!”他皱了皱鼻子,却撒得格外匀,“王技术员说一亩地撒二十斤,咱这试验田得撒三斤,我数着数撒,保证不多不少。”
阳光渐渐暖起来,晒得人后背发燥。杨浩宇脱了湿透的褂子,搭在旁边的柳树枝上,水珠顺着布纹往下滴,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坑。他望着眼前的景象:张大爷坐在田埂上抽着烟,烟圈在阳光下慢慢散开;苏婉清的发梢沾着草屑,正低头给稻苗松土,侧脸被阳光照得透亮;赵刚则哼着跑调的歌,撒肥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试验田的稻苗在雨后舒展着,叶片上的水珠滚落,砸在泥土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和蚯蚓说悄悄话。新荒地的泥土散发着潮湿的腥气,混着稻苗的清香,在空气里漫成一片让人安心的味道。
“你看那边!”苏婉清忽然指着田埂边的草坡,那里冒出丛丛新绿,是被雨水催醒的野菜,叶片嫩得能掐出水,“晚上摘点回去,给张大爷做野菜团子吃。”
“我去摘!”赵刚立刻举双手,撒腿往草坡跑,泥浆溅了他一裤腿,却跑得欢实。
杨浩宇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苏婉清——她正把松好的土拍平,指尖的泥蹭在脸颊上,像朵没抹匀的胭脂。张大爷的烟袋锅在石头上磕了磕,火星落在泥里,滋地一声灭了,老人却笑了:“这雨后的地,最养庄稼,也养人。”
风拂过试验田,稻苗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像是在应和老人的话。杨浩宇忽然觉得,这雨后的新绿里,藏着比收成更金贵的东西——是三人守在油布下的默契,是张大爷弯腰扶苗的执着,是泥土里蚯蚓拱动的生机,是每个人心里那点不肯认输的盼头。
阳光越发明媚,把田埂上的水洼晒得发烫,水汽蒸腾起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香,在试验田上空织成道淡淡的虹。赵刚提着满筐的野菜跑回来,嘴里喊着“够吃三顿了”,苏婉清笑着迎上去,接过筐子的瞬间,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像雨后的新绿碰着了阳光,暖得人心头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