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忙碌了两天实在累得够呛,周一早上何昭颜又没有课,方墨便给自己稍微放了个假,一觉睡到快九点才起。
梳洗更衣毕,方墨也没急着回震大,做了顿简单的早餐后,她一边不慌不忙地吃,一边在自己手机里下了几个本地服务的App软件。
爷爷住的地方算是定下了,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那便是日常看护。
邹姨那样长期照顾爷爷的老熟人都能出岔子,方墨如今更难信任陌生人,因此如果时间允许,方墨其实是想自己照顾爷爷他老人家的。
老人身患帕金森合并阿尔兹海默症,记性一天差过一天,行动也越来越不便,可养老院那档子事儿发生之前,方墨却始终感觉爷爷像是座山,会一直在她身后默默矗立着。
直到养老院里的那一摔,在方墨心中陡然激发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也令她开始直视那个每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
爷爷老了,如无意外,老人必会先一步离她而去。
意识到这个情感上难以接受却又不可逆的现实后,不给老人留下任何遗憾,不让未来的自己后悔,便成了方墨眼里的重中之重,所以她想更多地陪伴在爷爷身边。
然而,哪怕没有假扮何昭颜这档子事儿,方墨也要工作赚钱,媛媛则要读书,无论她情愿与否,都得找个护工来照料爷爷的日常起居。
方墨再一次思念起了未曾谋面的父母,如果他们都还健在,这些都不会是问题。
在几个App上查看了一下住家护工的雇佣及结薪方式,翻着App上一位位护工的信息及雇主的评价,方墨就疑虑重重,心里一个劲儿犯嘀咕——从这些App上面雇人靠谱吗?
在没有深入接触的情况下,人与人之间很难建立信任,而没有信任,方墨实在做不到放心大胆地把爷爷交到别人手中——老人可是再也经不起一次折腾了。
看了会儿手机,方墨决定姑且先将这事儿搁置一旁,等明后天得空了到线下找几家专业医疗护理机构问问。
打开平板、趴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何昭颜的高中学习笔记,时间一晃便来到中午十二点,懒癌战胜食欲的方墨起身给自己下了碗面,细如丝的龙须面泡在清汤里,加几片卤牛肉,再卧个荷包蛋,一顿饭便这么对付了过去。
一点准时登上等在地下车库的专车,有拓海接送绝无迟到之虞,方墨不仅赶上了叶榕经原课的点名,甚至还在车上舒舒服服睡了十几分钟的午觉。
叶榕一如以往那般受欢迎,偌大的阶梯教室依然坐满了人,蹭课的学生仍然多到差点儿让正儿八经要上这门课的方墨没地方坐。
站在教室门口举目四望瞅了好半天,方墨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坐在了讲台正对面第一排的座位上——之前几次来上课,这几个位置雷打不动被齐欣和她的跟班占着,今天居然空出来了,倒是让方墨颇为新奇。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从上周开始,齐欣跟她那几个小姐妹就麻烦缠身,无论换成是谁,这个节骨眼儿都怕是很难有来上课的心情。
有座位坐是好事,但直接坐在叶榕眼皮子下面,就有点不太妙了——这么近的距离,这哥们儿时不时地就朝方墨看过来,方墨想装看不见都不行,只能硬着头皮与他眼神互动。
好在叶榕保持了一贯的授课水平,方墨的注意力很快被他讲的东西转移了注意力,尴尬渐渐抛诸脑后。
今天的主题是博弈论,叶榕通过一个个生动实例和引导式提问,将博弈论这一经济学标准分析工具,以及相关的关键概念都拆解得明明白白,讲的也是妙趣横生。
方墨颇受启发,感觉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原来叫纳什的不一定是杵在龙坑里等人组队来刷的超级怪,还可能是一位数学家兼经济学家;
原来三个知根知底又有着深仇大恨的枪手决斗互射,存活概率最高的反而是枪法最烂的那个菜鸡;
原来她之前跑外卖时高等级骑手优先派单,是平台为了让外卖员之间陷入非合作博弈,从而逼迫所有人主动内卷,这样平台无需提高运营成本就可以获得更高效率……
这些搞互联网的心眼儿真多,诸葛亮来了都得被他们当成日本人整!新峰集团富可敌国,何老板一定是玩儿这个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吧……
方墨啧啧感叹着,再次坚定信念——她一定要多学习、多读书,要不然以后被人卖了都还在给人数钱呢。
有感于此,下课后方墨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特意绕了一圈,跑到讲台前与叶榕道了声辛苦,随即打招呼同其道别。
叶榕虽然只是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说了句“再见”便再无更多互动,但也让围着他问这问那的一干女学生一个个嘴巴噘得老高。
从阶梯教室出来,方墨便被一个意料之中的人——齐欣——拦住了去路,本来愉快的心情一下子变坏了一点。
今天的齐欣看上去颇有些狼狈,她眼睛血丝密布、眼底黑眼圈很重,脸上几处贴着痘贴。
看来过去这几天她是没少着急上火,方墨心想。
齐欣说了句“我有话跟你讲”,便自顾自地往走廊人少的那头走。
方墨很好奇齐欣是要认怂还是继续逞威风,没多犹豫,悄悄打开手机录音后便主动地跟了过去。
来到走廊尽头人少处停下脚步,齐欣沉默了好半天,总算是在方墨即将失去耐心前开了口。
“何昭颜,我是来找你道歉的……”她神色疲惫、表情木然地说。
方墨哦了一声,抱起胳膊,大大方方地与齐欣对视,等着她的下文。
与方墨对视半晌,齐欣率先移开视线,目光飘向窗外,午后亮到晃眼的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在走廊的墙壁上映出她被拉长的剪影。
“那些关于你的闲言碎语一开始确实都是从我这儿传出去的,我也确实找人做了视频,这些都是我不对……”
“学校现在要处分我,我那些朋友现在都离我而去,我爸也打了我……”
说到这儿,齐欣原本平静的声音渐渐带上了颤音,她咬咬牙,低眉顺眼却又语气生硬地低声道:“我收到的教训已经很多了,求你放我一马,让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说罢,齐欣便弯腰对着方墨深深鞠了一躬,她低埋着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面容,这让方墨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想起昨天关慧向自己道歉时的情形,再透过齐欣刚才那生硬的语气和略显僵硬的肢体动作,方墨感受到了眼前之人的真实心情。
这姑娘可能到现在为止,都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方才的所谓道歉,大抵也只是迫于形势,或是被自家父亲逼着来的……
对于自己居然要向自己一向讨厌的何昭颜低头,她说不定还感觉非常屈辱吧……
哪怕不觉得自己有错,但连装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样认怂都不会。
真想教教她怎么真诚地恳求别人原谅啊,方墨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