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的风卷着沙粒打在岗哨的旗幡上,那面褪色的狼头旗哗啦作响。亲卫的话还在耳边:“大人,西岭哨岗发现一个陌生人,自称是从中原来的信使,说要见公主。”龙吟风站在迎宾道口,手按刀柄,目光直指远处尘烟。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骑穿雾而来。那人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灰青长袍沾了风沙也不显狼狈。他拱手行礼,声音平稳:“在下吴峰,奉朝廷密令,前来联络蒙古公主,商议边防要务。”
龙吟风未还礼,只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里没有慌乱,却有一种刻意的平静,像是练过千遍的面具。他身后的阿赤悄然退后半步,手指已搭上弓弦。
“朝廷何时开始派游侠当信使?”龙吟风终于开口,语气不重,却像压住火苗的铁盖。
吴峰眉梢微动,随即笑道:“阁下说笑了。我虽习武,但此次确有兵部勘合与通行符节。”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递上前。
亲卫接过查验。龙吟风不动,视线落在吴峰腰间——那柄缠布的剑,剑柄磨损处露出金属本色,是常拔的痕迹。更奇怪的是,他下马时左脚先落地,这是中原刺客避陷阱的习惯步法,不是使者该有的动作。
符节验明无误。龙吟风点头:“暂居外营客帐,明日再议接见之事。”
吴峰略一欠身:“理应遵从贵部规矩。”
话音刚落,他抬眼扫过营地布局,目光在主帐方向停留了一瞬。极短,却已被龙吟风收入眼中。
两名亲卫“护送”吴峰离开。龙吟风转身对阿赤低语:“传令四角岗哨,盯紧他的人。若有异动,即刻扣押。”
夜色渐沉,营地燃起篝火。龙吟风并未回帐,而是绕至外营边缘,借着火光观察吴峰帐篷的动静。半个时辰后,一道黑影翻出帐帘,轻巧落地。是墨影,他带回一只烧焦的纸角,上面残留几个字:“……待其松懈,便可策反。”
龙吟风捏着残片,指尖发冷。这不是密报,是试探。真正的密信早已销毁,留下这半页,是想让人发现——要么逼他动手,要么让他疑神疑鬼。
他抬头望向吴峰的帐篷。烛影摇晃,人影独坐。片刻后,窗前身影抬手,一枚铜钱抛起,落下,再抛起。三次之后,那人停住,低声念了一句什么。
龙吟风瞳孔一缩。
他十年前在北境见过这种手法。一名刺客用铜钱占卜人心动摇的时刻,当晚便刺杀了藩王副使。那是“天机阁”的秘术,专为操控局势而生。
此人不是信使,是操盘手。
次日清晨,议事厅前广场聚起人群。几位长老列席两侧,司徒灵尚未到场。吴峰立于中央,衣袍整肃,神情恭谨。
龙吟风站于阶下,目光如钉。
“草原诸部久不安定,”吴峰开口,声音清朗,“今朝局初稳,若能得朝廷扶持,共御外患,实乃万民之福。”
一名长老接口:“如何扶持?”
“粮草、铁器、兵马皆可调配。”吴峰微笑,“只要贵部愿归附中原,共立盟约,边疆即可长久太平。”
话音未落,龙吟风踏前一步:“公主所属,唯草原血脉,何须外人指点归属?”
空气骤然凝滞。
吴峰转头看他,脸上笑意未散,眼神却冷了下来:“阁下警惕之心,令人钦佩。”
“我不是警惕,是明白。”龙吟风直视他,“朝廷若真有意结盟,不会只派一人,无兵无使团,连印绶都未带全。你带来的符节是真的,可你的身份,未必。”
吴峰轻轻摇头:“有些人,越是藏得深,越不愿被人看穿。阁下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是怕我说出什么?”
“你说不出什么。”龙吟风逼近一步,“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古尔丹昨夜伏法,毒计败露,北狄线断。你这时候来,不是为了结盟,是为了捡漏。”
吴峰沉默片刻,忽然笑出声:“有趣。看来这一局,你已布好阵了。”
“我只是守好自己的地盘。”龙吟风冷冷道,“你若老实,我留饭;若不安分,我不介意让你知道,什么叫‘客死异乡’。”
周围长老面面相觑。气氛僵持之际,司徒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吴先生远道而来,不必因言语失和伤了和气。”
她缓步走来,衣袂轻扬,目光温润却不容轻慢:“边防大事,需慎重商议。龙将军所虑亦有道理,今日暂且休会,改日再议。”
吴峰躬身行礼:“公主明鉴,自当听命。”
散场后,龙吟风随司徒灵步入内帐。
“你觉得他有问题?”她问。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龙吟风低声道,“北狄刚折一臂,幕后之人必然急于再布棋。他来得太顺,说得太巧,连愤怒都恰到好处。”
“可他若真是朝廷之人呢?”
“那就该有后续使团,有文书备案,有兵部签押。可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打磨过的嘴。”
司徒灵沉默片刻:“那你打算怎么办?”
“让他住下去。”龙吟风眸光微闪,“我看他能演多久。”
入夜,吴峰独坐帐中。烛火映着他削瘦的脸,手中铜钱再次抛起。这一次,他闭眼默数,落下的瞬间睁眼,嘴角微扬。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白纸,以水为墨,写下几行字。纸面渐渐浮现痕迹——是药水密信。写毕,他划燃火折,将纸投入灯焰。火光一闪,字迹尽数化为灰烬。
帐外,阿赤带着两名牧兵巡视而过。脚步声停在帐前,良久,又缓缓离去。
吴峰吹熄蜡烛,躺下闭目。黑暗中,他右手轻轻抚过剑柄,布条之下,金属冰冷。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龙吟风站在高坡上,望着那顶安静的帐篷。他手中握着一枚从吴峰随从靴底搜出的铁片,边缘刻着极细的纹路——是中原军械坊的编号,但批次记录早在三年前就已封档。
这种铁片,不该出现在一个“信使”身上。
他将铁片收入怀中,转身下坡。经过岗哨时,他对守卫低语:“换双岗,加巡东沟。”
守卫领命而去。
龙吟风走向主帐,脚步未停。他知道,这个人不会等太久。他要的不是说服司徒灵,而是让她动摇。一旦她心生犹豫,裂痕就会蔓延。
而他,必须在裂痕撕开之前,看清对方到底想拉谁下水。
帐内,吴峰忽然坐起,耳贴地面。远处马蹄声极轻,像是从西岭方向来。他起身披衣,走到帐门,掀开一角。
风停了。
他看见坡顶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月光,像一尊不动的石像。
那是龙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