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瘴南荒的林间,一道青色身影正悄然穿行。
吕明微已褪去御灵卫统领的银甲劲装,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墨发用木簪随意束起,脸上沾了些尘土与草屑,倒真是个云游四方的道士。
他足下轻点,身形如鬼魅般掠过瘴气弥漫的灌木丛,裙摆在枝叶间擦过,却连一片落叶都未惊动。
前方雾霭渐散,黑风岭矿场的黑色轮廓,终于在昏沉的天色里渐渐显现。
以他如今的修为,避开矿场那些凡俗守卫本就易如反掌。
他借着林间树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黑风岭,刚落地,便闻到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混着煤尘与潮湿的土气,格外刺鼻。
抬眼望去,矿场里不少木屋的屋顶还留着焦黑的痕迹,椽子断成半截垂在墙外,几处坍塌的棚子旁,有囚服打扮的人正佝偻着身子,拿着开裂的木料修缮,地上散落的炭灰被风一吹,扬起细小的黑尘,落在他们破旧的衣肩上,这里分明不久前起过一场大火,且火势绝不小。
吕明微心头微沉,没敢多停留,绕开巡逻的守卫,快步走向西侧存放犯案档案的石屋。
石屋的木门早已在火灾中被烧得变形,焦黑的木板耷拉着,他轻轻一推便开,门轴发出“吱呀”的脆响,在寂静的矿场里格外突兀。
屋内的档案架歪歪斜斜,不少卷宗被烟熏得泛黄发脆,指尖一碰便簌簌掉渣,他屏住呼吸,指尖拂过堆叠的卷宗,目光飞速扫过封皮上的名字,终于在最底层的铁盒里,找到了标注“杨柳青”的木盒。
卷宗上的字迹还算清晰,用朱砂记着杨柳青的罪名、入矿时间,甚至连他每日的出工记录都一笔一画写得分明,可最后一页的“近况”栏里,却只画了个潦草的“火”字,旁边还按了个模糊的指印。
吕明微将卷宗小心归位,指尖在那“火”字上顿了顿,又悄悄摸去矿场的囚舍、矿道,连杨柳青曾住过的那间漏风破屋都翻了个遍,墙角的草席还在,却蒙了层厚灰,他曾用过的粗瓷碗碎在地上,唯独不见半分属于他的气息。
但是他敏锐的在泥土中翻找出杨柳青的药丸,看到这药丸的瞬间,他更加确信杨柳青的情况。
接下来的两天,他昼伏夜出,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偷偷趴在伙房的窗沿下、矿道的拐角处,听那些囚犯和看守闲聊。
零碎的话语从粗哑的嗓音里漏出,渐渐拼凑出真相,半月前矿场西侧的草料棚突然起火,夜里风大,火借风势烧到了旁边的囚舍,当场烧死了三个犯人,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只能按囚服编号辨认,而登记册上,“杨柳青”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可能。”吕明微攥紧了藏在袖中的符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眉头拧成了结。
他深知对方的性子,便是身陷绝境,也绝不会这样轻易葬身火海,想死的人,吃什么药。
可人若没死,又去了哪里?矿场四面环山,唯一的出口守得严密,若杨柳青自行逃脱,不可能半点痕迹都不留。
一个念头突然窜进他的脑海,让他后背发凉。
难道是楚研和她那诡异的“系统”追来了?
杨柳青被她们陷害,才来这黑风岭受牢狱之苦,原以为这偏远之地能避过灾祸,可如今若是被寻到,以楚研的狠戾,怕是不会给杨柳青留半分余地。
若阿仰在此就好了,她与杨柳青有互能感知对方的蛊虫,无论相隔多远,都能感应到对方的安危,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气息,也能寻到踪迹。可如今,他只能靠自己。
吕明微指尖凝起淡青色灵力,如细网般撒向黑风岭矿场的每一处角落。
灵力掠过焦黑的木屋、杂乱的矿道,却只触到一片死寂的煤尘气息,直到探向西侧那片烧毁的囚棚废墟时,才捕捉到一缕极淡的熟悉气息。
是杨柳青的!
他立刻快步上前,蹲在满是炭灰的地面上,指尖灵力再催,细细扫过每一寸泥土。
果然,在一块烧裂的青砖下,灵力触到了几粒细小的白色颗粒,凑近一闻,是迷药特有的微苦气息。
这迷药药性霸道,寻常人沾到便会昏沉,想来杨柳青定是被人用迷药制住后带走的。
吕明微心头一紧,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个青铜卦盘,又咬破指尖,将精血滴在卦心。
淡红血迹渗入卦盘纹路,铜钱飞速转动,最终停在“坎险”之象。
他凝视卦象片刻,松了口气,卦象显示杨柳青暂无性命之忧,可卦尾的“兑金克木”之兆,却指向北方苍洲,那是杨柳青的大劫之地。
“苍洲……”吕明微低声念着这两个字,突然瞳孔一缩,忙从怀中摸出颗褐色的恢复药丸丢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瞬间抚平了算卦耗损的灵力。
他脑子飞速运转:苍洲不正是武子谏的老巢吗?
杨柳青和他乃是死仇,如今杨柳青修为尽散,武子谏若要动手,简直易如反掌!
这般一想,吕明微再难按捺,起身拍掉衣上的炭灰,足尖猛地点地,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不敢有半分停歇,若能在杨柳青抵达苍洲前追上,尚有机会救人。
可一旦入了武子谏的地盘,对方布下天罗地网,再想救杨柳青,便难如登天了。
车轮碾过沧州城郊的碎石路时,杨柳青才从颠簸中勉强睁开眼。
押送他的玄衣人始终面无表情,腰间佩刀的铜环随着步伐轻响,却比瘴南荒的毒虫更让人脊背发寒。
踏入地牢的刹那,潮湿的霉味混着陈年血腥扑面而来,火把的光在石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却照不透深处的漆黑。
他被粗麻绳拖拽着前行,脚踝在石阶上磕出鲜血,沿途的牢房皆是铁门紧闭,听不到半声人语,只有水滴从穹顶滴落,“嗒、嗒”声在空荡的甬道里反复回响,倒像是催命的鼓点。
押送的人将他扔进最深处的牢房,铁门“哐当”落锁的瞬间,最后一点光亮也被隔绝在外。
他瘫在冰冷的石地上,指尖触到的石壁沁着刺骨的寒意,连呼吸都带着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