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都的风连着几日都带着燥意,宫墙内的气氛更是绷得发紧。
不过三日光景,飞龙卫与刑部的联名奏报便再次递进了养心殿,这一次的“发现”,比先前的通逆信更让朝野震动,他们竟从杨柳青书房的暗格里,搜出了足以定死罪的“铁证”。
那是一枚通体莹润的白玉佩,羊脂般的玉色在日光下泛着暖光,正面雕刻的盘龙纹细致入微,龙鳞层层叠叠,连龙须的弧度都透着皇家器物的精致。
经宗人府老手艺人连夜勘验,这玉佩竟是先皇当年赐予武子谏的贴身之物,更致命的是,玉髓深处用特殊技法藏了字,寻常人根本瞧不出来,唯有对着强光细细打磨玉面才能窥见。
一同搜出的,还有一封叠得整齐的绢帛密信。
信上的字迹依旧仿得与杨柳青分毫不差,笔锋、收顿都挑不出错处,可内容却字字如刀:“此佩乃亲授信物,持之可入吾布下的十二处据点调遣人手,待秋猎之日禁军换防,便内外呼应,共图大事。”
消息一出,朝堂上瞬间炸开了锅。先前还有官员为杨柳青辩解“笔迹或有伪造”,此刻见了皇家玉佩与“谋逆密信”,连维护他的老臣都闭了嘴,杨柳青私藏其信物还密谋叛乱,这罪名便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当日午后,飞龙卫指挥庾青山亲自提着一个黑漆木盒,走进了天牢最深处的暗牢。
这里阴冷潮湿,石壁上渗着水珠,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昏暗得连人影都瞧不真切。
杨柳青正倚着石壁闭目养神,身上的囚服沾了尘土,却依旧坐得端正。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庾青山,最后落在对方手中的木盒上。
庾青山将木盒放在牢门前的石台上,“咔嗒”一声打开,玉佩的莹光在昏暗里格外刺眼。
当看清那枚盘龙佩的瞬间,杨柳青的瞳孔微微一缩,先是短暂的怔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他自然认得这玉佩。四年前当还是太医的他救下还是少年武子谏时,亲眼见他将这枚先皇赐佩系在腰间,玉佩理应随人收监才对。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杨柳青轻声感叹,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这玉佩的真品肯定还在武子谏身上,远在苍洲,如今莫名却出现在他的书房,楚妍这后招,倒是来得又快又狠。
庾青山将玉佩与密信往牢门前的石桌上一放,沉声道:“杨监正,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先皇御赐之物、通逆密信,桩桩件件都在你书房搜出,难道还能是旁人栽赃不成?”
杨柳青望着那枚仿造得足以乱真的玉佩,苦笑一声:“庾指挥,我知道这话从你听来,与那些死囚的狡辩别无二致。可我确实不知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书房,我杨柳青亲手擒了武子谏,怎会留着他的信物私通?”
他语气坦然,却难掩无力,“如今我身陷囹圄,连牢房都出不去,又怎能阻止旁人往我家中塞这些‘证据’?”
庾青山眉头紧锁,目光如炬般盯着杨柳青,半晌没有作声。
他与杨柳青虽分属飞龙卫与御灵卫,平日交集不多,却也听闻过不少对方的事迹,多次朝都鬼祟作乱,是杨柳青带着御灵卫日夜追查,亲手斩了作祟的厉鬼,护住了城郊百姓。
论斩鬼护民的功绩,杨柳青在朝都的官员里数一数二,庾青山心中也有几分敬佩。
可眼下,盘龙佩与密信摆在眼前,宗人府的勘验结果、刑部的搜证记录一应俱全,更有陛下的圣命压着,容不得他有半分徇私。
“杨监正,”庾青山的声音比先前冷硬了几分,“陛下昨夜看了奏报,已是震怒不已,御批今早便递到了飞龙卫衙门,只说务必让你招出同党,坦白谋逆实情。”
杨柳青沉默着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不再有半分辩解。他心里清楚,此刻多说无益,庾青山既带着圣命而来,又有“铁证”在手,自己再怎么解释,也只会被当成负隅顽抗。
油灯的火苗被穿堂风卷得轻轻摇曳,将他单薄的身影投在斑驳的石壁上,显得格外孤寂。
庾青山转身对着牢门外沉声道:“来人!”
话音刚落,两名身着皂衣的狱卒便提着刑具应声而入,手中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在死寂的暗牢里反复回荡,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刑具上还沾着未干的锈迹,隐隐透着一股血腥味。
“陛下有旨,”庾青山背对着杨柳青,声音冷得不带半分温度,连余光都未曾再看牢中一眼,“给杨大人上刑,什么时候他肯说实话,招出同党与据点,什么时候再停手!”
狱卒们齐声应下,提着刑具一步步朝杨柳青走近。
杨柳青缓缓抬起眼,目光掠过那些冰冷的刑具,又落在庾青山决绝的背影上,嘴角却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虽身陷绝境,却并未放弃,吕明微、白焕棠、沈惊澜他们还在外面奔走,只要撑到他们找到证据,这场冤案总有昭雪的一日。
刑狱的石壁渗着湿冷的寒气,铁链锁住杨柳青的琵琶骨,将他半吊在刑架上。
粗糙的囚衣早已被血浸透,后背纵横交错的鞭痕层层叠叠,深可见肉的伤口翻卷着,暗红的血珠顺着肌理往下淌,在青砖地上积成一小滩暗沉的水渍。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霉味与淡淡的血腥气,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往骨头缝里钻。
“杨监正,再好好想想吧。”执鞭的狱卒语气算不上嚣张,只是带着几分例行公事的刻板,手里浸过盐水的鞭梢滴着浑浊的液珠,“圣上既已验了那封与武子谏往来的密信,又查了库房失窃的御灵卫令牌,这些证据都在,您何苦硬扛?”
杨柳青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猛地咳出一口血沫,视线都有些模糊。
他何尝不想“招”?可那密信是伪造的笔迹,玉佩是楚研仿造的赝品,他身为御灵卫监正,以除鬼卫道、护佑朝都为己任,况且没做过的事情他怎么能认。
“没有。”他咬着牙挤出两个字,银牙几乎要嵌进唇肉里,唇角溢出的血珠顺着下颌线滑落。
狱卒见他不肯松口,也不多言,只是扬鞭再落。